打铁:行走在铁砧上的艺术
作者:桂东县政协 陈俊文
源自:桂东新闻网




铁器
缤纷五彩的世界,艺术精彩纷呈。举目所见,到处都有民间的艺术,所展示的方式有吹、拉、弹、唱、舞、蹈、打、捶、剪、刻、雕、塑……五花八门。
打铁,是一项力气活,但打出来的器物,却蕴含着民族的造物精神、智慧和审美艺术。打铁的过程,就是将一块坚硬的铁块变方、圆、长、扁、尖。形成菜刀、剪刀、锅铲、水钩等生活用具,犁、耙、锄头、撅头、镰刮、禾镰、刨刀等生产用具,这些看似简洁、质朴、粗犷、稚拙的器具,却是出自铁匠之手的地地道道民间艺术。
社会的变迁,科技的发展,曾经辉煌的古法打铁技艺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
在偏远的桂东山区,老街深巷却依然存在着为数不多的打铁佬。
一个春天的日子,我走进了陈建雄的打铁铺。
打铁手艺是祖上代代相传下来的
陈建雄的打铁铺就在桂东县城关镇西街,是一幢简陋狭窄的破房子。前面为店铺,后面居人。
走进店铺,只见陈师傅正在手拉风箱,炉膛内炉火通红,火苗往上直蹿。炉膛口放着几把火钳,紧靠炉膛有一个铁盆。铁盆里支撑起一个大铁砧,摆放有几个对锤、手锤。挨着炉膛和铁盆的地方,置放了一个油鼓,储满了水。陈师傅告诉我,这装水的,他们叫“钱桶”,是用来淬火用的。
不久,陈师傅左手用铁钳从炉膛内钳出一块火红的铁块,置放在铁砧上,右手抡起铁锤,热血沸腾地重重敲打,火星四溅,随着左手铁钳的伸、拉、卷、翻动,铁板慢慢变长,变宽。再加热烧红,再捶打,几个回合下来,一把砖刀,就像模像样地捶打出来了。
说明来意之后,58岁的陈师傅谈起了打铁的往事。
“我这门打铁手艺是祖传的。清代,祖上从江西上犹营前搬到了桂东。那时,桂东还没有打铁的。一代代父传子,子传孙传承了下来,到我这一代是第九代了。”陈师傅说,1958年,父亲响应号召,支援人民公社的“大跃进”,举家迁移到了黄洞乡的石门自然村打铁。陈建雄有九姐妹,他是老三。那时,打铁炙手可热,父亲忙不过来。父亲说:“不要读书了,学打铁,天下饿不死手艺人。”父亲希望他们几个兄弟都跟着学,继承这份家业。后来,只有他跟大哥学会了打铁,从13岁跟着父亲学打铁到现在已有45年了。
打铁既是苦力活,又是门艺术
俗话说,“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一句老话,道出了打铁行业的艰辛。
陈建雄记得,当初跟着父亲学打铁,每天抡大锤,手臂肿起。到了晚上,手臂疼痛睡不着觉的情景。打铁,拉风箱,抡大锤,烟熏火燎,忍受炎热,特别是夏天。打铁又累又脏,所穿的衣服到处布满了窟窿。
陈师傅说,打铁这门手艺,看起来简单,其实不容易学。学三年能出师就很不错了。以往,打铁学徒三年期满,还要帮师傅一年工。其实,最后一年,一面是报答师傅之恩,一面是师傅怕徒弟倒名声——打出来的器具,顾客不满意。倘若不行得话,师傅是不会让你出师的。
打铁的工序很繁杂,要取料、打胚、成形、打磨、淬火等。说着,就示范起来。循着师傅的手势,看到他拿来一块铁板,凿开一个丫口,将45号细钢条放进去。然后,放到炉膛里烧熔,钳出来,锻打,冷锤,浭水,砂磨、回火……陈师傅说,大凡打造菜刀、屠刀、茅镰、柴刀、斧头等利器,都会放钢,大同小异。其它铁器,不用回火。
民间一直流行着“木匠长铁匠短,不长不短看石匠”的说法。打铁,实质上是在“短处”作努力,把一块铁板放在铁砧上,“叮叮当当”之下,铁板就会延长,器物就花样地敲打出来了。手工打造的,每一件都是绝品。
打铁没样,边打边像。打铁不像木匠、石匠那样,按图进行。打铁是粗活,产品粗犷,但不粗糙。打铁要认真仔细,捶打要匀称,凭“火眼金睛”,边打边像。要像模像样,关键要把握火候,全靠左手的伸、拉、摆动、翻卷。只有铁钳上的铁块去接近铁锤。铁块放正打,铁块就伸长;放斜打,就伸长又变宽。淬火很关键,铁器伸进有水的“钱桶”,随着“吱啦”一声,一股白烟的升腾,淬火就完成了。铁器硬不硬,锋利与否?看铁器卷黄,就行了。若是铁器卷绿、变白,就标志着失败。打铁的技艺,靠边打边看边领悟。
接下来,陈师傅饶有兴趣地说起了一件流传下来的打铁趣事——很久以前,铁匠师傅想将两块铁打在一起,左敲右击,两股铁总不能黏结在一起。铁匠师傅很烦,偏偏店铺门前的一棵树上,有一只老鸦不停地啼叫,铁匠师傅气愤地操起铁块击打老鸦,老鸦没有击中,铁块掉到了水洼里,沾了些泥巴,师傅捡回来再敲打,两股铁竟然奇迹般合在一起,天衣无缝了。这以后,打制铁具,要打连接筒,或连接柄,两块铁相连的地方,就会加点黄泥,有人说老鸦也是铁匠的师傅。平常,人们常常可以看到铁铺里围一个垃泥洼,那是用来打铁用的。而今,两股铁器相连,比如犁、耙、锄头、撅头、镰刮等的连接柄,再不用黄泥,而是用电焊条焊接了。
穿越千年的打铁手艺将成为“绝响”
陈师傅说,打铁这手艺发不了财,这与一个传说有关。传说,偏僻乡村有一个秀才,姓罗,人们叫他“罗有秀才”。一天,他到铁铺里看打铁,高兴之余,就唱开了:“铁锤叮叮当,又买田来又买庄(园)。”这话好,打铁能发财。当铁匠师傅钳出铁块捶打时,火光四射,罗有秀才怕烧着,飞奔而出,又唱道:“铁锤滴滴哒,日日打来够得恰(吃)。”此后,大凡古法打铁的,没见过发财的。虽然没有发财致富,但陈师傅还是非常依恋,因为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中穷,粮食吃紧,凭打铁他一家度过了难关,兑现了父亲“天下饿不死手艺人”那句话。
时代的发展,如今杀茅砍柴的人几乎没有了,种田的人也越来越少,年轻人时兴打工,不愿意学打铁这一苦差事。桂东东西两条老街,只剩下4伙人家打铁了,原来打铁的改了行,帮助人家装修,或经商去了。打铁工具也在变更,敲打的铁锤换成了电锤,风箱换成了鼓风机,传统的技艺被滚滚袭来的现代化生产取代,外来铁器的冲击,替代产品增多,曾经辉煌的古法打铁业,举步维艰,越行越远。
陈师傅说,从事打铁,铁铺里人来人往,围炉相聚,谈天谈地,其乐融融。走到哪,有人叫师傅,受人尊重。前些年,某军分区搞一个博物馆,当他们来到桂东,看到陈师傅的铁铺时,异常高兴,买了一套古法打铁的设备回去,放在博物馆陈列,供人参观。还有一次,一位广西的女士来到他的铁铺,高兴地拍摄了半天的照片,临走时,还送了几包香烟给陈师傅表示感谢。
打铁是一件小事,但需要时倒是一件大事。让陈师傅心忧的是,今后广大的农村人们生产、生活,或从事建筑的人,总还需要打铁的。一件农具损毁了,一根撬棍弄坏了……总还要有人修补、锻打、翻新。总不能一次性消费吧。
穿越千年的古法打铁技艺濒临失传,行走在铁砧上的艺术即将消失,铁匠铺里传出的“叮叮当当”的清脆悦耳声将成为“绝响”。我真想画一幅“猫蝶”图,让传统打铁技艺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