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德：桂东山歌采集记

    山歌是山里人心中的歌，山歌是大山的魂。一曲山歌一曲情。鸟儿和唱，流水知音；云儿忽停，幽谷回声。它能使大山沸腾；它能使人精神振奋；它还能使山里妹子荡漾春心……大山桂东，自古到今，流传着许许多多“以情入歌、以歌传情”令人忍俊不禁的山歌。

空山忽闻 “对歌”声

    春天来了，莺歌燕舞，桃红柳绿，满目生机。我带上相机往仙缘桥景区采风，走在半山中，忽然远处飘来一阵阵山歌声。

    “绿水清山情悠悠，阿哥斫（砍）柴在山头，斫柴辛苦冒人晓，唱介山歌解忧愁。阿——喂！”

    歌刚落音，一个铜铃般的歌声接上去了。

    “山歌好唱难开头，泥水（泥工）难做八角楼；介介山歌妹有份，山歌冒妹唱唔（不）来。阿——喂！”

    哟，这次进山来还挺有意思，遇上山里人对歌。这么一唱一和感觉到把大山都唱得特别有生气和灵韵。

    “世上跌（吃）苦有人跌，冒人有俺介（这么）造孽；别人出门赢抓子（打伞），俺苟（的）斗蓬（笠）冒棕叶，阿——喂！” 

    阿哥唱他家中穷。别人下雨撑着洋伞，唉，你看我戴的这顶斗笠，棕叶都掉光了我也没钱买新的。

   “杜鹃开花喜融融，有心恋郎唔（不）怕穷；只要两人情意好，冷水濑（泡）茶慢慢浓。阿——喂！” 

    人穷志不穷，她告诉对方两人相爱关键的是重情义。

    “山歌一唱有人和，好比称钩有称砣；好比鸳鸯成双对。好比吊崽（鸟儿）共介窝。阿——喂！”

    阿哥很动情，暗示他已经爱上阿妹了。阿妹没及表态回应，阿哥又急唱一首：

    “阿妹生来真聪明，如同织女下凡尘；标致身材长得好，一见阿妹哥动心。阿——喂！”

    这时，阿妹歌声来了。

    “好酒就好好坛装，好被就要铺好床；好花就要配好树，好妹就要配好郎。”阿——喂！

    阿哥听到阿妹真的心动了，随即就表决心。

    “郎是喜鹊天上飞，妹是山中一株梅，喜鹊落在梅树上，石头打来俺不飞。阿——喂！”

    这空灵的山谷，有这么美妙的山歌。你说惬意不惬意啊。

    阿妹听到阿哥对爱情那么坚定，很感动。接唱：

    “桐子开花一球球，如今恋爱讲自由；只要二人一同意，箍头挽颈就来系（去）。阿——喂！”

    是的，山里人生活虽然艰苦，但对爱情却是那么地坚贞、珍惜和纯洁。它们词曲并茂，其艺术水准也比较高。表达出劳动人民真挚感人的爱情。我暗暗地把这有味的山歌记下，然顺着歌声慢慢地向这一对年青的恋人走去。走到跟前。竟然唱歌人是上山采药的“画眉”老伯夫妻俩，三人相对大笑起来。我说，老伯你俩真爽啊，越活越年轻了，山歌仍然唱得那么好。

八面深山访山歌

    山歌是中国民歌的基本体裁之一。是劳动人民在行路、砍柴、采茶、放牧、农作或民间歌会上为了自慰自娱而唱的一种民歌。

    《桂东县志》有（清）邑贡黄体文所作的《八面山樵歌》。渔人唱的是渔歌，樵人唱的是樵歌。按理樵歌也是山歌。

    “昨天柔毛岭，今日烂柴坑；相望不相识，对面白云生”、

    “郎从前山来，依从后山去；日午过山腰，如何不相遇”、

    “人行要低头，马行要下鞍；一线猱猿路，险如蜀道难”、

    “磨斧刃如霜，举足踏烟雾，砍得珊瑚枝，仙人不知处” 。

    此樵歌非山歌也，桂东山歌中七言一句甚多，五言一句甚少。后来经考证此樵歌是四首五言诗，《八面山樵歌》乃是诗名，

    莽莽八面山，谁信没山歌呢？山歌一定很多。于是我就几次进入神秘兮兮的八面山。

    在山里遇到二位山歌手，很热情地为我提嗓起腔高唱山歌。令人捧腹，令人喷饭。

    “唱歌不是风流人，或是穷苦或单身；跟着爹娘冒雷（得）本，唱介山歌来开心。阿——喂！”

    “上介岭来下介坡，放下扁担就唱歌；喝口泉水止井干（口渴），唱支山歌解忧愁。阿——喂！”；

二位男性你一首我一首轮唱起来，还真有男人味。

    “唱介山歌过山来，过了一弯有一弯。走过几多石头路，着穿几多烂草鞋。阿——喂”

    “一条扁担五尺长，走了桂东走菊阳（桂阳）；食雷（了）好多伙店饭，瞟雷几多老板娘。阿——喂！”

歌手说以前有人把“瞟”唱做“嫖”，不甚妥当。

    “对门老妹汤是汤（一群群），捞起裤脚就过江；不怕石头蚕（扎）脚底，只怕黄鳅钻裤裆。阿——喂！”

    “好久冒到介（这）一垅，唔（不）晓画眉在赶雄（交媾），画眉赶雄山山（声声）叫，妹子赶雄脸红红。阿——喂！”

    “对门（面）老妹撑把伞，前头一个泉水眼；两个田螺来漂水，一条黄鳅来塞眼。阿——喂！”，

    “斫柴要斫鸭公青，不图好烧图好担；恋妹要恋黄花女，不图养（生）崽图名声。阿——喂！

    “讨婆不讨壮（胖）婆娘，又占被来又占床；打屁好比牛婆叫，阿尿好比灌山塘。阿——喂！

    “对门老妹好俏皮（漂亮），好比冬瓜削了皮，要是俺来恋得到，好比蜂糖贬（沾）糯糍。阿——喂！！”

    “阿妹愿联就来联，唔（不）要今年推明年；两人青春都旺盛，欢乐一天得一天。”……

    唱山歌，解忧愁。唱来唱去山歌多数为情歌。少女怀春，男人多情，七情六欲，人之本能。那些点灯靠油，娱乐靠球的年代，山里人唱山歌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娱自慰的形式呢？

    二位歌手记性很好，歌喉象山中画眉鸟，唱出了那个湖南独有的湘赣混合腔，字正腔圆，情趣交融。为我一连串唱出了几十首好听的山歌。

边陲歌声别样情

    2004年夏天，我专程去清泉桥头采集山歌。在那与江西交界的茶马古道上找到了一位山歌手，山歌唱得很好，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唔（不）唱山歌不得（会）压（夜），唱个山歌惹人外（说）。山歌本是人唱苟（的），大路本是人上下。”

    是的，山歌是人唱的，大路也是给人走的。

    “竹篙打水两边开，阿哥走前妹走开；阿哥唔是黄斑虎，尽管走前做一堆。”

    阿哥真心真意喜欢你。我不是吃人的黄斑老虎。怕啥呢？

    “老妹要恋只管恋，可惜阿哥没有钱；阿哥好比一匹布，任妹裁剪任妹连（缝）。”

    阿哥虽然穷，我的心啊，可经受起妹妹的各种考验呢。

    “山里老妹最怕羞，城里男人最风流，当年追过山妹子，八十还想美娇娥。”

   说明长寿老人身体好。不违反法律和道德准则，你老人想美娇娥你就去想吧。

   “小妹妹哟小妹妹，昨晚到你厢子（窗户）背，细声叫你你不应, 大声喊你遭狗吠。”

    妹妹呀，那一天晚上，我来找过你，我心里害怕得很，不敢高声喊叫。

   “阿哥想来只管来，不要带到朋友来。老妹不是山楂子，三分四抹表（分）不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恋爱自由，光明正大。阿哥啊，你来我家尽管来就是了，白天也行，何必选择晚上呢？不过你来千万不要带陌生人来呀……

    因为清泉和桥头人说的是江西方言，所以唱出的山歌就带有浓郁的江西腔了。与东边山和八面山的山歌相比，起腔和唱法完全不同，并且收尾没有拉长声调的“阿——喂”二音。

    这次的采访山歌，同时也收集到了当地哭嫁歌和采茶歌等民歌。与我同来的桂东县电视台李记把这次山歌采访向全县作了新闻报道，次日郴州市电视台转播了该山歌新闻节目。

山歌创作手法

    几年来，我收集的桂东山歌已汇集成厚厚的一大本。具有大磁场般吸引力的桂东山歌，是一朵土生土长原生态而别具一格耀眼的山花。

    桂东山歌是由劳动人民所创作，是一种艺术性的智慧。山歌与诗词的创作手法同样是“赋、比、兴”。赋：平铺直叙，开门见山。比：比喻。兴：托物起兴，先言他物，然后借以联想，引出诗人所要表达的事物、思想、感情。借它物来引出所要描绘的事物的描写。山歌的创作亦如此。

    山歌是大众化的平民文化，自慰自娱的特征明显。不同于格律严格的古体诗。山歌的优点对比古体诗七言绝句来说根本不会由于平仄声调因词害义。山里人在空山幽谷之中登山行走、伐木种药、挖笋捡栗或在田间劳作等男女都可以脱口而出，纵情放歌，这山歌声自由舒展，节奏自由、旋律悠长。俗话俚语组成的风趣恢谐情歌、采茶歌、樵歌……或雅或俗，或嬉或娱深受大家的欢迎。在这些特定的场合、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日子确实增加了不少的生活乐趣。

    山歌中有倾诉互相爱恋之情和表明选择爱人标准的；有抒发离别和想念之情的；有表达誓不分离的和坚贞爱情的；有告诫和批评的怨情歌；也有些偷情歌。在以前的山歌中虽然含有不甚健康的思想情感，但往往也表现了被剥夺正常爱情生活的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如今，也有人创作很多歌颂新社会和新农村的山歌。如：

    “如今世道好处多，人人过上好生活。过去出门要走路，如今出门有摩托。”

    “科学发展有奔头，农闲外地系（去）旅游。村村寨寨起新屋，讨个老婆唔争（不用）愁”……

    如今山歌在“赋、比、兴”的艺术思维和表现方法在理论上的认识日趋深刻和完善，在创作中的表现和运用日趋丰富和完美。艺术本自相通，亦在于人们的理喻、贯通和认识。美好的东西一定能久远流传。我想，桂东山歌应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好好保护。正如鲁迅先生所说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我们的民歌与民乐皆为中华民族之精华，是五千年文化之积淀，中国民乐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盛况也许能充分说明一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