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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碑的绝版传奇

傲立于世的中华文化艺术长廊,气象万千之中,以石刻为载体的“三绝碑”别具魅力。而诸多的三绝碑中,尺幅最小的一块却最富传奇色彩。

 

那本应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日子,1960年3月中共湖南省委召开省、地州市、县委书记三级干部会议期间。12号下午,新任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把12个省、地州市委书记带出长沙城,带到大托铺机场铁道支线。那儿停着由京城南下的专列,人们这才知道上去要见的是谁。由于“庐山会议”及半年前结束的中央军委扩大会议批判彭德怀 、黄克诚等人“反党”的震动刚过(1959年9月12日),当毛泽东出现在眼前时,大家的突然兴奋中又夹杂拘束紧张。张平化向毛泽东介绍了省委书记处书记于明涛和11个地州市委书记。领袖跟他们一一亲切握手,他这次专程回湘,一是坐镇新省委成立,二是了解干部队伍的思想状况。而形势不容乐观,饥饿蔓延湖广熟的湘鄂、中南地区及全国各个地方


老人显然注意到人们的小心拘牵,为松弛一下专列上的气氛,当第3个介绍到郴州地委书记陈洪新时,他寒暄两句,马上提起兴味地问道:“郴州有个三绝碑,你看过吗?”陈洪新是1957年底才调郴州的,两年来心无旁顾,按中央、省委的部署全力抓“反右派”和“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运动。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学识浅薄,到郴州两年多天天忙着搞大跃进,三绝碑真没听人讲过,没看过,我回去一定去看看。”老人于是侃侃而谈:“郴州,过去是个不毛之地,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哩。宋朝有个秦少游,此人有点才华,但不得志,被流放到郴州,给了个什么小官。他很不满意,就写了一首《踏莎行》,”接着,老人顺口而出朗朗有韵:“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老人熟练地背完这首词后,又有所指地谈笑风生:“他是牢骚满腹,看不到光明前途。以后有人把这首词刻在一块石头上,号称‘三绝碑’。”

 

专列上鸦雀无声,大家侧耳倾听学富五车的领袖高谈阔论。那抑扬顿挫的浓浓湘音与杯中升腾的袅袅茶,奇妙地将人们的思绪一拽八百多年,拽回1097年乍暖还寒的春日······

 

那时的北宋,已从《清明上河图》所呈现的国泰民安景象日渐转向衰败,婉约词派正宗、国史院编修、苏门四学士之一的秦观忧思重重。这位扬州高邮才子,少年时代即怀“收复幽夏故墟”的壮志。他对执政的章、蔡京之流专权误国深为不满,故被一再贬谪,于1096年冬被流放到潇湘一隅的郴州。1097年初春,再被编管。这是相当严厉的打击:即除去名籍编入郴州户口,一举一动由地方官吏监管,不得跟其他人来往。即如流放赴郴途中,秦观过长沙结识了一位舍身重义的歌妓,尽管她“妾愿身为梁上燕,朝朝暮暮长相见”,却“犹不敢从行,恐重以为累,唯誓洁身以报。”最终以死相随于黄泉。为什么?连秦观的妻儿老小都“不获俱行”,那么她别说愿为“梁上燕”,堂下燕都是无望之想。


浓严如冬的春寒逼困下,秦观孑行于苏仙岭下郴江边,遥念天隔一方的家人、情同手足的师友及“梦里寻她千百度”的知己红颜,痛惜满腹才华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悲愤在孤馆、清溪、幽林间铺陈,《踏莎行·郴州旅舍》如山溪泻瀑向笔端突喷: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知何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清词丽句,凄婉典雅,借眼前清凉迷朦之景抒万里怨愁不尽之情,婉约中又浮现刚厉,将一个怀才不遇还遭受“元佑党”牵连打击的仁人志士的心态,描述得淋漓尽致。上、下阙每一句都是名句,每一词每一字都那么耐人琢摸,逐成写景、抒怀、用典、情境交融的千秋绝唱。


文豪苏轼非常欣赏这首婉约词中的代表作,“绝爱其尾两句”即“郴江本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因为他自己也被贬谪到了绝域海南。3年后即1100年,秦观绝处逢生,接特赦令赴郴州北面的衡州安置,途中却不幸病卒于广西藤州。同时被赦、刚探望过秦观的苏轼闻讯堕泪:“少游不幸死逆路,哀哉,世岂复有斯人乎?”他“两日为之食不下”,将《踏莎行·郴州旅舍》抄写于手中扇面,再附上绝望一语“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这声巨恸悲叹,震惊大宋文坛。书画家米蒂,为之动容。当时避宋英宗赵曙名讳,尤其赵曙无子嗣为赵家王朝一大忌讳,“薯蓣”都改称“山药”!而秦观词有“树”,苏轼语有“赎”;米芾不惧皇帝名讳,不怕权奸捣鬼,以沉著俊迈、超神绝妙之笔银钩铁画痛书“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残阳树”,并于其后专注“秦少游词,东坡居士酷爱之,云‘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如此,成为洞穿千年的绝响。后人以“淮海词,东坡语,元章笔”之造诣精深和声名显赫,尊奉为“三绝”;刻于碑上,“素号三绝碑”。


南宋咸淳元年(1265),福建进士邹恭出任郴州知州。他早知三绝碑“骚人词客得之宝惜”,因此“首访旧刻,把玩不置。”翌年春,“因谒苏仙山,少憩白鹿洞口,偶披蓁而上,有泉出乎两山之间。于是草创小亭,环植桃李,追思唐孙会(唐玄宗末年郴州太守)‘何异武陵之境’之句,慨悟少游‘桃源望断知何处’之所咏。乃命工以其词之石壁,尝与此景同传不朽云。”遍查史志,未发现这位古代官吏在郴州的政绩如何?诗文怎样?而且他“把玩不置”的“旧刻”下落不明。但就凭他尊重秦观、米芾原作,不学《淮海集》编者为避宋英宗赵曙的名讳改“残阳‘树’”为“斜阳暮”等,就凭他宝惜三绝碑,并设法使之成为不朽的绝传,就可看出此君非附庸风雅,而是一位有品味、懂文学、造福地方的好官。感谢他,从1266年起,道教“天下第十八福地”苏仙岭多了一处胜景:草亭蔽护、桃李环抱的三绝碑,成为历代文人、游客到郴的谒访与心灵蕴藉之处。


三绝碑石崖前的桃花溪,流下郴山郴江,流过宋、元、明、清,流到了1937年冬。一乘竹轿沿溪而上,将一位神秘人物抬过碑前的1800级登山石阶,送到苏仙岭绝顶的苏仙观,与中华医药名典“苏耽橘井”的苏耽真人塑像为伴。翌年元月9日,这位被秘密幽禁的流放者散心,沿溪而下时看到了三绝碑。读着崖壁上的《踏莎行·郴州旅舍》,国仇家恨齐上心头,他的灵魂出窍,穿过石崖,与秦少游相通······当晚,他挥毫在苏仙观东厢房墙上书写下“恨天低,大鹏有翅愁难展”的词句。三绝碑作证,他就是发动“西安事变”,促成“国共合作,抗日救亡”的张学良将军。


三绝碑前的桃花溪又流过11年光景,莽莽神州换了人间。秦学士描述的雾晦云暗、孤馆残阳的景象不现,张将军郁恨的有翅难展的岁月不再,人民和领袖都按照自己的憧憬,穿越迷雾津渡,寻觅着心目中那炊烟袅绕、花香蝶舞的桃源。


1960年3月12号那天发生的故事,应该能说明这一点,毛泽东背诵完《踏莎行·郴州旅舍》后,看着郴州地委书记陈洪新发问:“现在郴州不同了吧,你看怎么样啊?”陈洪新忙不迭地回答:“现在很好,我很安心,我们一定要把郴州建设好,把郴州地区的工作搞好。”从下午4点开始的汇报、谈话直至晚上8点,大家有幸与领袖在专列上共进晚餐,四菜一汤。然后张平化请毛泽东去长沙市内观看湘剧《生死牌》,老人落座时发现陈洪新坐在他后排,又回头交代几句:现在的条件比起秦观的时代大不相同了,你要安心在郴州工作,不要怕条件差,不要怕环境艰苦,要和广大干部群众一起把郴州的事办好云云。


看完湘剧已是深夜,陈洪新即刻打电话给郴州地委值班室,让人查找三绝碑的史料;时间不长值班室回电告知,找到了清嘉庆《郴州总志》、《郴县县志》中有关三绝碑的记载。会后返郴,陈洪新当天先找郴州师专教师单泽周咨询。后曾做过省人大代表的单老师早年系北师大研究生,是中国民间文学泰斗钟敬文教授的高足;当时郴州地委办了一个学习班,请他为领导干部讲授语法修辞、文学知识,陈洪新让他带着去寻访三绝碑。在苏仙岭上穿过藤萝草丛,看到护碑小亭石崖上的碑刻后,陈洪新向单老师透露:他在专列上紧张得背上出了冷汗······改革开放后,单老师对笔者分析,他那冷汗是因联想到郴州乃黄克诚大将家乡、黄的侄子黄平专员受牵连不幸死去而惊出的恐慌。


总之,陈洪新回到机关,马上向地委委员传达了这件事。次日亲领地委、郴县、郴州市委一班人到苏仙岭参观;知道三绝碑历代都筑亭保护,早在1956年已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但因运动频繁无法顾及破旧的木柱杉皮顶小亭,郴州也还没有文物专管部门,于是籍此成立了由地委秘书长葛冠卿、郴州市市长麻育斌、单泽周老师和市公安局局长等组成的文物保管委员会。首先对三绝碑及周围环境重新清理、美化、确定保护范围与管理单位,然后拟建新护碑亭。这需要一笔专门经费,但当时正值1959-1961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今天的人们无法想象,那时的人祸天灾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影响。总之,整个国家都饿瘪了肚肠,郴州和湖南又怎能挤得出这款项?于是年底,张平化书记飞鸿报中央。


北京一位客人,便1961年春回到郴州。说他“回”郴,因为他是郴州宜章县人,1928年参加“湘南起义”,随朱德上了井冈山后就再也没空返乡了。他就是曾任刘伯承、邓小平副手的第二野战军副政委、中宣部常委副部长、时任国务院文教办主任的张际春,此番回郴,专程而来。他由陈洪新、单泽周陪同到苏仙岭参观三绝碑。然后在岭麓的郴州师专图书馆查阅《宋史》、秦少游的资料了解《踏莎行·郴州旅舍》的写作背景。囿于当时的政治生活气氛,即使作为中共“八大”的中央委员,他也需要弄清秦观是否“保守派”?“三绝碑”护碑亭的专款,取决于这个前提。于是61岁的国务院文教办主任,以认真钻研的学术态度,与年青的单泽周老师阅读史料,再加探讨,整整一天。


拂去历史的烟尘垢灰之后,一个全然不同于往昔人们“印象”中的秦观,在他们脑海中活起来了。张际春认为:“从政治表现看,秦少游属于改革派,而非保守派。”并谦虚地问单泽周:“你说呢?”年轻人当着党中央委员的面敢于亮出不同意见:“我认为,秦观既不是保守派,也没参加改革派,因为哪一派掌权都排斥他;但他是倾向于改革的。”民主气氛中,两人统一了看法:秦观是支持改革的,他也非某些偏见所说的风流才子;而是一个才华横溢撰策论50篇,对北宋政治、经济、法律、军事、官制等方面发表了诸多切中时弊的观点,富有爱国之心、经世之才、独立人格的正直知识分子。他称颂王安石变法之功,指斥打着变法旗号、干着利己殃民行径的章、蔡京等人;因此迭遭贬谪、受尽折磨,死后竟被奸臣诬为反变法的“罪魁”、奏请宋徽宗下旨列入“元佑党”,勒石颁示天下。直到南宋建炎四年(1130),宋高宗有悟于章、蔡误国,以致金兵入侵、生灵涂炭,终于在舆论催迫下为他平反,追赠 “直龙图阁”的侍从荣誉头衔。


张际春带着调查结果返京,3万元专项经费当年下拨郴州。别小看这区区3万,在那“三年经济困难”的特殊岁月,它不仅是个大数目,还是郴州获得的国家财政直拨的第一笔专款,是中央政府勒紧肚皮省出来的文物保护费。金钱有数,对历史文化的尊重无价。一座绿瓦朱栏、斗拱飞檐的护碑亭,就这样在首都北京的目光注视下,在省地市各级领导的操心运作下,屹立于苏仙岭古木竹林之间,翼然于流水潺潺的桃花溪畔,风度翩翩地护卫着石崖上的三绝碑,使古迹古色古香,使名胜名气大涨······


又一个春天,1965年3月27日,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带着中南局秘书长雍文涛、中南经委主任李一清等,在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陪同下,轻车简从到郴检查农业工作,正蹲点郴县华塘公社抓“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省委第二书记、“社教”总团团长王延春也赶来。陈洪新汇报完工作后,顺便向陶铸讲了“毛泽东话说三绝碑”之事,邀请他同各位领导去苏仙岭看看。翌日上午,陶铸一行前往建设中的苏仙岭公园,游览了果木园、桃花居、白鹿洞后,足登石阶上到护碑亭,一字一句吟读了《踏莎行·郴州旅舍》;再攀登上顶,一览返绿的原野、美丽的山城。素有中共才子之名的陶铸想到“饿魔”远遁,稻香复归,当晚诗兴勃发,步秦观原韵填写《踏莎行》一首“翠滴田畴,绿漫溪渡,桃源何似人间处。不须惆怅怨春寒,万人欢唱朝阳树。  桥跃飞虹,渠飘练素,英雄此际无重数。郴江虽仍绕郴山,流向稻香长不去。”


他这样叙述写作意图:“一九六五年三月,检查农业工作至郴州,游苏仙岭公园新栽果树林,只见千枝吐艳,景象欣欣。然于三绝碑上览秦少游词,感其遭遇之不幸,因益知生于社会主义时之有幸。乃反其意而作一阕,以资读该词者作今昔之对比,而更努力于社会主义革命与社会主义建设。”第二天清晨,他早餐还没吃就拿出词稿,谦虚地分别请张平化、雍文涛、王延春、陈洪新等人提意见,大家读后都认为蛮不错,格调高雅,辞情刚健。但陶铸将初稿放了一段,最后定稿成:


“翠滴田畴,绿漫溪渡,桃源今在寻常处。英雄便是活神仙,高歌唱出花千树。 

  桥跃飞虹,渠飘束素,山川新意无重数。郴江北向莫辞劳,风光载得京华去。”


这是他忙中偷闲修改,并向友人征求意见而定稿的。如“渠飘练素”的“练”改成“束”,就是党内另一才子、毛泽东的秘书胡乔木提的建议,以求与“桥跃飞虹”的“飞”字更为相对。这一字之琢,也为此词平添亮色。


大地由嫩绿转青黛,时序由暖春入炎夏。同年5月中旬,长沙湖南省第9招待所即中共湖南省委内部接待宾馆蓉园,蝉鸣声声中,7号楼迎进了一位神秘客人。19日他满75周岁,当天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登门祝寿,这位贵宾是秘密访华寻求援助的越南民主共和国主席、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当时中共中央已确定援助北越了,故毛泽东还安排刚从越南考察归来的中南局第一书记兼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第二书记兼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张平化等向胡志明贺寿。两国朋友相聚,谈天说地。陶铸、张平化因刚在3月底看过郴州三绝碑,顺便将有关情况,如南宋郴州知州邹恭摹刻北宋三绝的文史、陶铸填的词,向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讲了几句话,最后留下一言:“我们不能连邹恭都不如。”意思是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目标,绝对要坚持达到,否则连封建官吏也比不了。喜爱且能撰写中国古典诗词的胡志明,正饶有兴趣地听毛泽东等人话说郴州三绝碑,王任重这时逗趣一句,说中越两党、两位主席、两个国家的友谊,是新的“三绝碑”呀;人们大笑,惊飞窗外树上的知了,胡志明和毛泽东伸臂拥抱······三绝碑八百多年后的作用如此微妙,假定秦观、苏轼、米芾地下有知,会不会再赋新篇合作一票?


《羊城晚报》、《湖南日报》、《诗刊》陆续向陶铸索去他的新填《踏莎行》,发表与转载。这在当年严控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期间,不啻于发出一个可以追求文化艺术的信息,平日冷清的郴州苏仙岭三绝碑,一时出现游人如织的景象,张平化、陈洪新等酝酿将陶词刻碑立在那里,让游人作今昔对比。郴州镇委、镇人委正式决定镌刻上石,方便游人对老曲新词一同欣赏。于是,由擅长草书的《红旗》杂志总编辑陈伯达书写的陶词,在1966年春寄到郴州,刻碑立于三绝碑护碑亭中,巧的是,时间也在3月底。而陶铸填词、胡乔木一字之师、陈伯达书法的“新三绝”说法也不胫而走。


谁能料到?就在人们向往和建设文化春天之时,政治舞台奇诡变化,焚琴煮鹤、破璧毁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当年夏天酷烈暴发。历史如此地惊人相似,十年浩劫中,林彪、江青、陈伯达、康生等奸佞当道,打着革命旗号篡权乱国。已担任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兼中宣部长的陶铸坚决抵制,遭致打倒,填词竟成罪名之一。他被流放出京、囚禁病死;中央委员、国务院文教办主任张际春亦遭逼害逝世。神州动乱,八方告急,郴州苏仙岭公园失去幽美和清静,苏仙观被破坏冲击,陶铸词碑砸成粉碎之躯,连地委副书记王实书写的“护碑亭”匾额也付之一炬······陈洪新如何?罪名多多,致命两项,一是他对人说过毛主席年龄大了说话有点流口水,二是为全国第3大“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陶铸“树碑立传”,这也敢玩?于是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分子”高帽,游街示众背上炸响鞭炮!编入另册,“牛鬼蛇神”。一方小诸侯,竟成现代秦少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折腾批斗······


无数道担忧的目光投向三绝碑,因为极左口号荡涤之处,一切都绝对化了,凡文物古迹都成了“四旧”,凡文化艺术都成了“封资修”。公园林场的员工被迫出下策保护,用沥青水泥将它糊上。然而,打砸的手,无知的手,别有用心的手,终究未能染指三绝碑。有人说,它的词句是主席都熟知的,谁敢捣乱?又有人讲,若是领袖没背诵过它,它将会怎样?闻之,令人心悸胆颤!但依我看,一方小小石刻刻进了万古长存之青山,又况且千万颗人心与天地正气担当,它就能从容坦然永镌于民族心田之上······


历史的惊人相像,还在于十年“文革”运动结束,中共中央拨乱反正的决策春风涤荡,陶铸、张际春昭雪平反;张平化恢复工作,后来也曾担任过中宣部长;陈洪新则吃足苦头后,在省农科院副院长、省农业厅长、省政协副主席任内,心无二想,以坚定支持农业科学家袁隆平的“杂交水稻”研究为纲,遂因此贡献担任海南省政府农业顾问、获选全国政协委员。


1982年春,郴州市文化部门抓住大好时机,请省书法家协会顾问周达书写陶词,重刻于汉白玉碑,嵌在三绝碑护碑亭墙上。1988年春,中顾委委员、陶铸夫人曾志归乡参加“纪念湘南起义”活动,来到苏仙岭上。她见陶词碑如见亲人,百感交集;沉思良久,缓缓转头告诉人们,陶铸自书的原稿当年由她藏起躲过查抄,现存。曾志北后如约给家乡寄来陶铸手迹,于是又一块洁白厚实的碑刻上了山墙,与三绝碑一同迎迓游客。


沐浴着改革开放的和熙春风,享受着新时期全社会的文化氛围,三绝碑的保护越来越好,护碑亭的环境越来越美,亭外又塑秦观铜像一尊,中外游客莫不称道这里壁影碑光,林涛溪声,铜像生动,意境绝佳。新填《踏莎行》雨后春笋般面世,此处只引原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湖南省文联主席康濯一首《踏莎行·和秦观词并悼陶铸同志》:     


“热烈山川,豪情几度,桃源岂是风流处?长征争得鼓新帆,波催浪涌朝连暮。  三绝尤香,四妖永臭,陶迹恒留恨难数。郴江愤起化银河,凌云超越苏仙去!”


郴江一路歌吟后浪超越前浪,奔流到1990年代,笑迎了全国第三次秦少游学术研讨会。历史文化名城郴州高朋满座,诗国传人们携手登上苏仙岭,拜谒三绝碑与秦观铜像,诗词歌赋情满青山。谁又能想到呢?秦少游的第32代裔孙、全国秦学会副会长、扬州师院秦子卿教授,于先祖逝去890年后,竟在郴州三绝碑前,与其词章铜像续上了血脉之缘。他感慨万千,午夜闻雨,掀被而作《郴州感怀》“先祖当年寓此城,江山无主作流人。那堪新法成儿戏,岂忍神州竟陆沉?心系庙堂归是梦,情深郴水去留痕。碧云暮合残阳树,夜半帘栊听雨声。”


新世纪的2009年,郴州苏仙岭-万华岩风景区被批准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沧桑九百年的三绝碑是其中一项重量级条件。这块称首中国十大三绝碑的摩崖石刻,宽仅52厘米,高只46厘米,那么不起眼;却包孕着那么大的艺术魅力,串联着那么多的历史人物,生发了那么些人间悲欢,见证了那么复杂纷繁、起伏壮观的社会变革,揭示了那么深邃丰富、颠仆不破的真谛哲理;它,真个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瑰奇一碑······


    (本篇原题《三绝碑》2010年获中国散文学会颁发的“中国当代散文奖”,现修改增幅


附图:湖南郴州市苏仙岭国家级风景名胜区宋代“三绝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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