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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千载郴州民谣

 

 

 

若说乡下山村的娭毑和城里陋巷的大伯都有文艺细胞,你信也不信?根据何在?答:民谣。它土气、朴素、逗笑,却饱含智慧,揭示真相,蕴藏门道。看似公公婆婆随哪个哼哼就有了,其实都以事实为根据,经过时间空间的淘洗磨砺,才轻骑兵一样从平民嘴里冲出来,登堂入室为浓缩精致的韵语小品。


毫无疑义,民谣是最早产生的文学样式之一,从时间上来讲,尧舜时已有,后人就把“尧”帝念出的这种韵语叫成“谣”了。于是就有尧时谣、周时谣、秦时谣、汉时谣······;以空间分,有京师谣、州郡谣、楚地谣、巴蜀谣·······;以人物分,有军中谣、乡民谣、女谣、童谣等蛮多条。


郴州民谣呢,“地球人都知道”的有3句,虽只3句却名扬湖湘,远播中原与沿海岭南。因为民谣会长脚板,随着商旅军卒、骡马舟船、盐油担子走得欢畅;也会长胡子,附着历史册页、诗歌文章、谈天说地流行得蛮久长。1980年底,原中国女排领队张一沛刚见到我,就讲他虽然是湖南人,但久居北京,带女排来集训前,还从未到过郴州,只在儿时听老辈人念过3句郴州民谣。原湖南省委书记、国务院总理、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因曾担任过郴州“欧阳海灌区工程”总指挥,直到耄耋之年还能一字不落地念出这3句。而原郴州地委书记、湖南省政协副主席陈洪新回忆:领袖毛泽东1960年3月12日在专列上背秦观词句“郴江本自绕郴山”前,先对他背这3句民谣:“郴州过去是个不毛之地,‘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这说明,郴州民谣当为湖南名谣。又碰巧翻阅中国社会史丛书之一《流放的历史》,写古代著名流放地,“湖南郴州”赫然在目;而提到流放内容的民谣,只举出上述3句郴州民谣为例,足可证实郴州民谣享有中国古代名谣的光耀。


所以长期以来,本土民外地客都把它当成贬义的,说:郴州历史上落后蛮荒,是专门塞贬官的地方,义帝、韩愈、秦观等包括近代张学良都被贬来了,义帝还死在这地方,毛主席不是讲过“郴州过去是个不毛之地”嘛,所以郴州民谣属贬官文化代表作。搞错!同志哥。义帝先不讲,韩愈是贬去岭南路过的,张学良是放到这相对安全、风景幽美处修身养性的。实际上,郴州两千多年安置几个倒霉不幸的,比起别处实在算少了,比起流放到绝域西北、烟瘴西南、孤悬海岛、苦寒东北的其它地点,要强多了。它更非不毛之地,否则春秋不会置县,汉代不会设郡,南朝不会立州;“郴”由“林”“邑”两字组合,上古就读“林”的音;古今文献告诉世人,它是著名的竹木之乡、汉唐银场、粟米市场,给人“不毛”印象的原由过于复杂,囿于篇幅暂时不讲。其实哇,南宋后期就发现了这个名堂,以后就真的“船到郴州止”,不贬倒霉人来此南岭之北、湖湘之南······


只恨清末,郴州的经济文化随着国家大势一同衰微变调,又远离省城与现代交通,分工又只贡献资源,名气渐小,藏在南岭中,少为外人晓。一些人吃了饭不得消,就拿郴州民谣来取笑,挑逗说:听听听,你们郴州人自己也承认了。鉴于此,有在外省读书的大学生挺身而出,为维护家乡和自家不做受气包,鼻青脸肿地吵架打跤!唉,为一首民谣双方双方眼珠充血额角长包,何苦来哉?不过,事情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还是把它讲清为好,免得闹上法庭或一世人辰糊涂苦恼,硬是抵不起这种精神损耗。

 

“船到郴州止”


先讲“船到郴州止”:古人云,郴古桂阳郡,南直五岭之冲,“扼湖广之咽喉”,即郴州纵跨南岭,为湖南大门,当粤要。五岭组成的南岭山脉,系长江流域与珠江流域的分水岭带,巍峨绵延千里,倚天峭立万丈。偏中的骑田岭山脉就在郴州境内,方圆五百里,古代因产药材肉桂也叫桂阳岭,又秦代叫腊岭、阳山,唐代叫黄岑岭;它扶摇直上穹宇,主峰高于衡山祝融峰,支岭莽山、桂岭(香花岭)等在海拔1900米以上。因此古人言:湖广诸山,地脉发于骑田岭。就连秦汉高速路——驰道、汉峤道,翻过它也需折叠而行,故设有“折岭”“阳山”等关。加上萌渚、都庞岭等,这样,湖南的河流(括江西),跟其它省份的水流方向相反,都由南往北倾泻。郴地的耒水、舂陵水、郴江,就是湘江上游落差大、地貌复杂、流量多变的样板,舂陵水被古人称为北桂水,各水又统称为桂水。而岭南面发源于临武县的武水,与粤北浈水合为南桂水,依山就势南下冲湍成珠江北源北江。


古代交通主要靠水路舟船,次之陆路骡马,东汉马援将军出师桂阳郡(治所郴县)下交趾平叛,就感叹武水颇难行船“鸟飞不度,兽不能临”。《艺苑雌黄》言明武水源出郴州临武县,其俗谓水湍峻为泷。”武水又名武溪、“泷水”,表示龙一样飞窜的急流。隋朝大臣薛道衡出守沿海过郴州,专门描写“岸迫槎倒转,滩长船却浮;崖频断挽,挂壁屡移钩”,即要靠纤夫在岸崖边拉绳索,船夫在泷船上使篙钩,才提心吊胆到达郴州。杜甫赴郴投亲,船行耒水时吟句“春水船如天上坐”。韩愈数次经过与居留郴州城,端详出它座落于岭北麓的特殊地理位置“郴之为州,在岭之上。”宋代诗人阮阅任郴州知州时叹呼《郴江》“险似瞿塘并赣水”“只有重滩碍巨舟”。明末郴籍湖南儒宗喻国人的《郴江便江滩险记》,对家乡的水上交通戏说一回“一滩高一尺,十滩高一丈;仔细思想起,郴州似天上。”而由郴州下岭南或坐船回中原,则如韩愈所写“扁舟斗转疾于飞”,“险恶不可状,船石相舂撞。”清戏剧家杨恩寿颇有同感“飞出惊涛中”“破壁走潜龙”、“半生辄行役,惊魂自今始”,如不抓紧泷船,那活了大半辈子的身子,就会掉下水便宜那龙王老子······


元结任道州刺史来回上下舂陵水,不由在《欸乃曲》中大叹“下泷船似入深渊,上泷船似欲升天”。不过,自然规律所限,任何事物皆有起伏,过了深渊天险,平阔处总会自然而出的。你能想象得到吗?“欸乃一声山水绿”的“欸乃曲”,竟是元结在郴桂舂陵水平阔处的泷船上创作出来的。这种泷船,“新乐府”名家李绅在《逾岭峤止荒陬抵高要》诗中注明:“南人谓水为‘泷’,自郴南至韶北有八泷······皆急险不可上。南中轻舟迅疾可入此水者,因名之‘泷船’。善游者,为‘泷夫’。”北宋诗人郭祥正任端州知州过郴赴粤,对泷水之险变感触亦深“滔滔武溪一何深,源源不断来从郴。流到泷头声百变······”从韩愈的《泷吏》诗可知,当时南岭两边专门设有管理泷船运输的小职员“泷吏”。而岭北耒水舂陵水郴江和岭南武水浈水九泷十八滩的专用船只“泷船”,船身小巧,两头尖翘包铁皮,在南岭山区石崖逼立水下怪礁暗生、道窄滩险莽龙乱窜的急流中,每每随着商贾旅客闭着眼睛的惊呼声,擦着“鬼门关”而过······


所以,由中原走最短平快的路线秦遗驰道湘粤段南下的,巨舟大船到达郴江口(永兴潭门口)、大河滩或郴县瓦窑坪耒水、郴江交汇的两江口,货物需要移换泷船才可抵郴州河街盐米码头。河街以上郴江水浅石多已无航道,人、货就此在米码头下船换马,跋涉湘粤古道去岭南的水道。从沿海北上走南岭驰道的,骡马一翻过南岭到郴州,货、人就在河街盐码头下马换船,由郴江耒水入湘江去中原;不愿这么北船南马干的,就只能在骑田岭上迈动两条老腿爬来翻去了。


战国楚怀王发给鄂君熊启的水运商贸通行证“鄂君启舟节”,规定“内洡庚鄙”,即可入耒水经过鄙关(汉便县,今永兴),到哪里写因为无需讲,就是岭北船运终点郴邑。秦末项羽以“古之帝者必居上游”为由,逼义帝由长江下游迁徙南楚长沙,以便九江王英布监视。义帝则想离他们远一些摆脱其钳制,自己选择南楚上游的郴县建都,就是看中了它舟船止停、扼控南岭的战略位置;这也是他刚在郴县建起宫城,就被暗害的因素之一。远古至近代,郴州凭着湘粤古道,一直是海盐洋货北上及粮油土产南下的重要物质转输地。清朝状元、湖南学政石韫玉的《郴州》诗“关对秦时月,船通粤海盐”句,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由是,船到郴州码头再不能上了,产生了郴州民谣第一句“船到郴州止”。它又何尝不是对自然规律甚至人生行为的一种高度认识呢?所以后来被老百姓引申含有“咯件事到此打止”,进而延伸为“咯事搞不成气”或“不消讲了,搞手”“冇办法做”“冇名堂,算了”等意思。

 

“马到郴州死”


“马到郴州死”,以前人们俗式的解释,直古笼统就说来到郴州要翻五岭第二大岭骑田岭还有香花岭,“望山跑死马”,尤其是北方骡马不服南方水土嘛。或者说古代每天成百上千匹骡马经过这里要累死多少。雅式的解释,用“文公走马”的典故,讲韩愈被贬岭南数次过郴,那匹马也老了,累得爬不动山岭,以至于出了郴城南关上,走到城郊坳上乡就“耍赖死”,打个把韩文公掀下来逃之夭夭;看呐,遭贬者的马,也怕死了这数百里湘粤古道。以后那座山坳就叫“走马岭”,有“文公走马”牌坊可以作证嘛。


其实,另有直接的成因。先请看两种版本《后汉书》中的“唐羌传记”:


“唐羌字伯游,辟公府,补临武长。县接交州,旧献龙眼、荔支及生犀,驿马昼夜传送之,至有遭虎狼毒害,顿仆死亡不绝。道经临武,羌乃上书谏曰:“臣闻上不以滋味为德,下不以贡膳为功。故天子食太牢为尊,不以果实为珍。伏见交址七郡献生龙眼等,鸟惊风发。南州土地,恶虫猛兽不绝于路,至于触犯死亡之害。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帝从之。章报,羌即弃官还家,不应征召,著唐子三十余篇。”(《和帝本纪》内)


“旧南海献龙眼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腾阻险,死者继路。时临武长汝南唐羌,以县接南海,乃上书陈状:‘臣闻上不以滋味为德,下不以贡膳为功。故天子食太牢为尊,不以果实为珍。伏见交址七郡献生龙眼等,鸟惊风发。南州土地恶虫猛兽不绝于路,至于触犯死亡之害。死者不可复生,来者犹可救也。此二物升殿,未必延年益寿。’帝下诏曰:‘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其敕太官勿复受献。’由是遂省焉。”(《和殇帝纪》内)


这就是现代腐败“特供”之根源,汉代帝王们为了口腹享受,累死马匹无计其数,尤其是在桂阳郡(治所郴县)管辖的崎岖南岭“桂阳峤道”上,为保贡果之鲜,十里路必换一匹马,夜间五里路必燃一堆火,还得有民夫守着。黑暗中马死人伤还得继续翻山跑坡,又被深山密林中的虎豹毒蛇吞噬几多!别说桂阳郡临武时为小县,哪个地方也受不了如此折腾,临武县之长唐羌硬骨铮铮,为救人、马冒死上书力谏,直声批评皇帝。殿堂之上的和帝竟也知汗颜,找个“远国珍羞,本以荐奉宗庙”的托词,说句漂亮话:“苟有伤害,岂爱民之本。”唐羌呢,阻止成功后还不应征召提拔,不愿同流合污,辞职策马,还乡写书去也。这就是著名典故:桂阳郡临武长“唐羌罢贡”,内含“马到郴州死”的最早出处。


对历史教训忘记得快的往往是治人者。到唐、宋,诸如唐玄宗者,在奸臣李林甫、宦官高力士们献媚下,为帝王式享受,讨杨贵妃欢心,又犯了老毛病,“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果真人们不知么?时已传出高力士即岭南高州人,回乡探亲时急运荔枝龙眼果献媚皇帝、贵妃。有清代两广总督阮元的《岭南荔枝词》为证“新歌初谱荔枝香,岂独杨妃带笑尝;应是殿前高力士,最将风味念家乡。”狗吃的高力士阉过之后坐了内宫高椅,心理上更起变异,讨好帝、后的同时,借机鱼肉乡里。于是南岭桂阳峤道,又重现一匹匹骏马奔跑不息、悲惨嘶鸣吐沫倒毙的惨景,激起了有识之士的忧愤抗议。


唐朝诗人鲍防以《杂感诗》记:"五月荔支初破颜,朝离象郡夕函关;雁飞不到桂阳岭,马走皆从林邑(郴字古写)山"。诗圣杜甫吟出“忆昔南海使,奔腾献荔支。百马死山谷,到今耆旧悲。”鞭打靴踢,百马奔腾,死于桂阳岭山谷,怎不令人惊心动魄!他还有一首:“侧生野岸及江蒲,不熟丹宫满玉壶。云壑布衣鲐背死,劳人害马翠眉须。”“布衣鲐背”指唐羌一类小官员和守在古道上换马烧火的劳役老人,“翠眉须”暗刺杨贵妃和唐玄宗!故明代文学家杨慎说“杜公此诗,盖纪明皇为贵妃取荔枝事也。”北宋文学家黄庭坚指出“云壑布衣”即唐羌。文豪苏东波在《荔枝叹》中采用回顾写法“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支龙眼来。飞车跨山鹘横海,风枝露叶如新采。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永元荔支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至今欲食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汉永元中交州进荔支龙眼,十里一置,五里一堠,奔驰死亡,罹猛兽毒虫之害者无数。唐羌字伯游,为临武长,上书言状,和帝罢之。······)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大胆抨击,直言指斥!括符内注“伯游”即临武长唐羌字号。南宋理学家则称颂唐羌“手自封题寄故人,聊将风味赴诗唇。千年尚忆唐羌疏,不污华清驿清尘。”后世许多文人、官员也学唐羌和杜甫、苏轼们,上书或呼吁对劳民、伤财、害马的举动进行罢贡。例如直到清代,翰林院检讨潘耒还议论此事“谁能上书罢贡献,令人千载思唐羌。”


么多文豪、名人、官员的诗文、谏表、上疏,都牵涉郴州桂阳郡;加上杜甫投亲郴州,不幸病死于耒阳、永兴两县交界处;理学家张曾寄寓林中之邑郴州,两广总督阮元等经行郴州。他们其人与作品千百年来影响之大,不消多讲,引领人们用典故、民谣讲述这个事件,典故为“唐羌罢贡”,民谣即“马到郴州死”。又外界形容湘人“湖南骡子”,咯也跟“马到郴州死”蛮相关:北方大马爬陡峻南岭既不灵泛还水土不服,毛驴翻山虽灵活但负重轻不赚钱,古人开动脑筋跟马和驴做个媒,霸得蛮吃得苦驮载量大体型适中的骡子便诞生在湖湘与南岭。


哪个晓得“马到郴州死”五个字贯多名堂,又直接、简明、形象,着骡马传遍四面八方。过去在中原人嘴里,也延伸为南岭、郴州“远的要命”“水土不服”;湖南人过岭则说“走得跌气”、“行得要死”,跟上句一样,讲得蛮极致。

 

“人到郴州打摆子”


现在轮到第三句了,“人到郴州打摆子”也实在有名,电脑还敲完,它就自我跳出来亮相。造成郴州人与外地客不和,甚至“反目火拼”的“罪魁祸首”就是咯坏蛋?慢,搞错!是人的心理使然。作为民谣,它是历史、地理、文化、物候、民俗的一种自然反映,和上两句一样有其缘故、个性和内涵。也请看:


司马迁巨著《史记》记载秦时开南岭新道,已“南有五岭之戌”;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汉书》“陆贾列传”记载,秦末南海尉赵佗,见各路义军反秦,便在郴县骑田岭南面的阳山、湟溪、横浦关传檄,兴兵断绝新道,以五岭为屏障,自立为南越武王。汉王朝建立后,刘邦“为中国劳苦,故释佗弗诛”,即为了天下休养生息,不攻杀赵佗放过他。而且还派楚人陆贾为特使,用项羽背约、迁杀义帝于郴、失去人心被灭等实例,前去游说,授金印立他为南越王。正色威逼,笑脸利诱,让他“毋为南边患害”。 于是赵佗识相,称臣奉汉约。


但刘邦逝世吕后临朝,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赵佗疑心这是长沙王欲灭南越并之的计策,于是恶向胆边生,发兵攻长沙国,首先攻打的即桂阳郡,败数县而去。养不亲还小欺大,别说吕后,换了你也会恨起咬牙齿,于是汉王朝兵出桂阳郡“击之”。万万想到,曾打得项羽“四面楚歌”的汉军,竟然败了!


原因何在?“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岭。”原来大军进击时,正值春夏,郴州人讲“春天春天,时时发癫”,日头一出晒死人,阴雨一落冷死人。但就这种天气和炎夏肯定不会死人,令人心惊肉跳的是南岭崇山,原始森林,瘴气蛮烟,无孔不入的毒蚊害虫。那瘴气蛮烟,蛮难形容,那是一种浮移于岭上林间的美丽雾岚,然而肉眼不可见的细菌孽生其间,组成一张无形大网。如果抵抗力弱,不适应它,呼吸进入肺腑,中毒发烧,忽冷忽热,伤寒拉稀,即使是能伏虎降龙的壮士、可胜魑魅魍魉的豪,也敌不过它似有似无、漂浮不定的魔掌。总之,要先端药罐,后操刀枪,才能打仗。两千年前,又得人上岭入林去洒药搞卫生,又哪个有办法搞啰?跟南人不适北地一样,北人也不服南土,进入五岭山中,瘴气一吹、蚊虫叮咬,便发疟疾——桂阳郡就喊“打摆子”。再加上秋冬南越蛮夷躲在暗处袭击,汉军被南越军这游击战搞法失去战斗力,难以过岭,只得卷旗收兵回桂阳郡治疗歇息。


过不得就不过了?你有几个脑壳敢违背君令?再说不能让老家在河北的老小子赵佗躲在南海边打便宜“哈哈”呀。所以马王堆出土的西汉军事地图就显示:汉王朝专门在桂阳郡招收一些敢把脑壳吊在裤带上的角色,和朝廷军卒混同组成一支相当于现代特种部队的“桂阳军”,与南越兵在五岭地带、桂阳郡你争我夺,攻过来打过去。尽管后来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水(即武水连江、南桂水)”,最终征服南越。但南岭的气候地理,汉军始终难以适应。东汉初又出这种状况,藩属国交趾(今越南)征侧、征贰姐妹率众“反”,自立为王。伏波将军马援老当益壮,领军2万,作战3年,平定岭南,献骆越铜鼓于朝廷上。但牺牲损失频繁,“军吏经瘴疠死者十四五”,楼船将军段志病卒于前线。马老英雄情绪难转“嗟哉!武溪多毒淫!”使人至今听了还鼻子发酸。直到医圣张仲景走马上任长沙太守,“坐堂”为民诊脉,用桂阳郡出产的菌桂肉桂制成“桂枝汤”,才能有效战胜疟疾伤寒,使汉王朝征战南岭的军战斗力有所改善。


如此,后世都晓得五岭、桂阳郡那时的特殊气候、水土环境非比寻常,魏晋诗人陆机在《从军行》中写道:“南陟五岭巅,······深谷邈无底。崇山郁嵯峨,奋臂攀乔木······隆暑固已惨,凉风严且苛。夏条集鲜澡,······越旗亦星罗。飞锋无绝影,鸣镝自相和。朝食不免胄,夕息常负戈。苦哉远征人,抚心悲如何。”唐代文豪柳宗元吟道“桂岭瘴来云似墨”;其好友刘禹锡元和十年4月被贬连州刺史,一年后的7月才到任,他上表诉“······南方疠疾,多在夏中。自发郴州,便染瘴疟。”诗人张佑二则惊奇“人归五岭暮天碧,日下三湘寒水清。远地毒蛇冬不蛰,深山古木夜精。”其实,这里的毒蛇蚊子还是冬眠的,不过时间短而已。北宋诗人画家、苏轼的表哥文同作《武溪深》苦吟“峤南之武溪,其深不能测。潭潭瘴疠,水色重如墨。昏然潦雾作,上下毒气塞。”对这水土不服的问题,直到明代,大学士梁清标还感慨“五岭天低垂,曾经马伏波;气蒸飞鸟避,木合夜猿多。”文学家与史学家、刑部尚书王世贞也感叹而作《武溪深》:“于嗟武溪,一何毒煎。飞鸢站站,堕人马前。畴能衔恩贪百年?”


所以宋代文体学家、郴州知州阮阅写骑田岭别名的七绝《黄相山》,前两句告诉众人:郴州、骑田岭的特殊地理“东带连山接五羊,西分郴水下三湘。”后两句规劝大家“路人到此休南去,岭外千峰尽瘴乡。”搞笑写法,讲:到了郴州就打止算了,在此歇气玩玩,别过岭南自找麻烦。这首总结似的诗,起到了左右百姓语言的作用。所以明清以后,又由“打摆子”做不了事只得歇息,或费了力却没做成事的意思,转借为两手摆在身后无事可干或做空事或因之管闲事或没做成事的调侃之言谐趣之语,如“咯件事都舞不起,未必打摆子去了?”“你得摆子打呀,硬要做咯卵事”,“吃事做,搞那号名堂,打摆子怕!”还不要讲,往往这随意的轻轻一句,对某些蛮霸筋或进了水的脑壳,可以起到醍醐灌顶的效应。个中哲理,不言而喻。


随着漫长岁月的流传,经过文人名士的渲染,汉王朝、桂阳军与赵佗、南越国的拉锯战,郴州、桂阳郡的湘粤古道,武水、郴江、耒水、舂陵江等水陆交通,南岭山脉骑田岭南北的特殊地理环境气候,被一代代人讲成了“老百姓自己的故事”。不过,不准备好一两壶狗脑贡、玲珑茶,上戏台手舞足蹈个把两个小时,是讲不成气的。怎么办?民谣“人到郴州打摆子”,应运而生,跟前两句一样正话戏说。可见,没有文豪名流撰写的真实清晰,吟咏的深藏内涵、荡气回肠;就没有平民百姓念白的出口成章,语言的一针见血、朴素凝练。


而时间是最大的玩家,清朝和近代完成了郴州民谣的“变脸 ”,后世众生只记得3句民谣的字词读音,反而弄不清讲不透它的历史它的内涵。为什么?太简单不过,处在动荡不定“阶级斗争”月,平民百姓从落黑到天光,哪个不卖力做工养家糊口对付脑壳空肚里,还要一光开眼皮就要硬起头皮,应付“破四旧”“大批判”,除非“吃事做总在“打摆子”,否则绝不会死记硬背那么多雁飞不到桂阳岭,马走皆从林邑山文绉绉的名里名堂。   


现今如何?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古老郴州浑身新装,崛起于南岭之上,京广铁道、武广高铁,京珠、厦蓉、深湘、岳汝高速,107、106国道,已是蛛网密布,织成现代化立体交通五线谱;八方宾客,坐着特快、高铁、自驾车、豪华大巴沿着这五线谱飞奔,涌入生机盎然的“千古黄金光布地”,旅游、居住、求学、创业,经济、文化、科技交流,共用十指弹奏一支幸福生活的和谐乐曲。“郴州民谣”终归是沧桑岁月依稀缩影,是湘粤文化长廊的隐符号,茶余饭后,偶一提起,大家对视一笑。它么,已然成为串联所有郴人的“家乡味道”,和沟通本土民与外地客“郴州情结”的特殊瑰宝。


 

                                                                                                                                                      (郴州日报、郴州新报连载,《水月北湖》刊)


张式成,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大众文学学会会员,湖南郴州市政协一二三届委员兼文史研究员,市作协名誉副主席,市民间文艺家协会顾问、市地名、非物质文化遗产评审委等。


南岭北麓、湘水流域上游郴州裕后街区上河街盐米码头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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