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街十八巷
街巷,每每一头连接历史隧道,一端通达未来方向。它们是一个城市固定而厚实的户口本册页,又有哪座城市的长长根蒂不是扎在深深的老街老巷呢?远的,拿首都北京来说,故宫、太庙端坐在长安街上,吏、户、礼、兵、刑、工各部则排列在六部口一带的胡同中。皇亲贵胄王公大臣的府邸大院,也多集中于东西单或德胜门什刹海一带的街巷,这才有现今黄包车一日游的“叮当”作响。
近的,就说湖南郴州,广为流传的九街十八巷,就是它“省级历史文化名城”的资历证件:秦始皇为统一岭南沿海所修驰道,由这里延展;义帝被项羽逼迫迁徙,都城在这里兴建;发明造纸术的桂阳郡人蔡伦从这里北上洛阳;挥戈智取桂阳郡的赵云的骏马铁蹄敲击这里的青石板······。千百年来,杜甫、韩愈、周敦颐、秦少游的诗文在街头传扬,昆曲京腔祁剧花鼓戏在梨园哼唱,醐汁酒、米粉肉、临武鸭、麸子鱼、狗脑贡茶、黄菌干的味道在巷尾飘香······
这里还有一种特殊现象,就是把九街十八巷最富人文价值的地方,慷慨地拿出来办教育做学堂。如湘南第7联中(今郴州一中)、新华小学(今一完小)放在古渡街、仙桥巷附近“橘井泉香”出处的橘井观旁,省立三师附小(今九完小)安在西塔街纪念理学鼻祖周敦颐的濂溪巷爱莲池畔,适存学堂(今二中)办在板子街的义帝陵下、文庙坡上,浚明学校(今六中)建在北塔街纪念明代大臣何孟春的何公书院,原二完小座落在龙骨井巷,四完小、五完小、八中等都点缀在“光前裕后”的裕后街区的宝贵地段。野马崽一样穿梭在闹市中的豆子鬼,掸去身上沾着的尘灰,依次走进向往的学堂,熏陶着橘树清气、莲荷芬芳,歌吟般朗读着“人之初,性本善······”、“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长江后浪催前浪”,那是一种多么令人欣慰的圣洁氛围,又是一道多么令人动颜的彬彬景观!
“九”与“十八”,在中国的数字文化中,俱言其多而已;“九”为最高之数,属阳,“十八”为重九。故郴州的九街十八巷并非定数,而是指代历史文化老城区的主体大样。据史料信息透露和老辈人的匡算,“九街十八巷”的提法,大略形成于清代中叶。有说道:两个字的不算,配成3字以上才行,最后一字也硬要落在“街”“巷”上。象北湖路、燕泉路、铜巷、小巷等路段,就只能委屈了,反正燕泉河、郴江串连的不都是老街巷吗?而有的巷也喊街,街也叫巷。
到清末,“九街”,约定俗成在下列街中:州前街(人民东路)、古渡街(人民东路延长段至苏仙桥)、上河街(东街桥至犀牛井,即干城街)、裕后街、扎上街、草鞋街(正一街)、东塔街(东街)、西塔街(西街)、南塔街(南街,又名下星街)、北塔街(北街,又称正街)、半边街、丁字街(文化路)等。
最黑色幽默的是寿星街(东街通天官坊街),是转了弯叫起来的。它曾叫“猪失巷”,据传朱元璋和尚夺了江山,这里便聚居不少朱氏,他们凭着“国姓爷”身份占街霸市厢,引起人们不满,待明朝灭亡,老百姓就把这条街叫做“朱死巷”。后来因巷中养猪卖肉的多,索性喊成“猪屎巷”,而巷中住家觉得晦气赶快写成“猪失巷”。蛮形象,猪杀了肉卖了就消失了不是么?最作古正经的是4条主街,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先生奔走国是,病故北平,郴州人为纪念这位呕心沥血践行“天下为公”的先贤,齐声同气把东塔街、西塔街、南塔街、北塔街中间的“塔”字去掉,前面加上“中山”一词,山比塔高,耸在城中也矗在人心。
“十八巷”呢,大致在下列巷中:仙桥巷(纪念西汉救民郎中苏耽的,苏仙桥通铁道立交桥处)、桐公巷(东街通龙骨井)、关帝巷(即北街关帝庙通道,后为教育巷)、教育巷(北街通“何文简”祠,也称街,清代各乡试馆设其间,今在六中墙外)、天官坊巷(兴中街)、考棚巷(八一路东侧,已无)、育婴巷(乌石矶至龙骨井)、濂溪巷(纪念周敦颐的,西街九完小旁)、欧家巷(明代清官欧礼家族居处,乌石矶通东门口铁路桥)、张家巷(北街通楠杆塘)、龙骨井巷(龙骨井通楠杆塘)、田家巷(北街通九完小后)、陈家巷(清代名士陈起诗家族居处)、剑泉巷(纪念义帝的,即西半边街,又叫邓家巷)、社仓巷(东街通半边街,已无;社仓-平抑粮价、救济灾民的福利机构)、郭家巷(裕后街中段通上河街)、马家巷(裕后街中段至南塔岭下)、孙家坪巷(裕后街中)、罗家巷(西街通罗家井,已无)、吴家巷(天官坊西段)、黄家巷(龙门池通磨心塘)等。
如果硬要拿什么来形容一下这些街巷,莫过于酒了。郴州九街十八巷散发出的味道,胜过茅台酒鬼酒。它是九池十八缸千年纯酿,民情风俗舀不完品不够······。我清晰地记得,儿时在干城街临郴江的吊脚楼上看赛龙舟:端午节一到,裕后街、龙门池、曹家坪、市郊乡渔场、东街、南街的老对手,七手八脚从干城街对面的河道沙滩中,挖出头一年埋藏保持不裂的龙舟,然后在郴江河上来一场虬争蛟斗。这一边,各队刚分出胜负;那一头,武高武大的后生马上奋臂划水追赶脚蹼绑红布条的老鸭;豆子鬼崽也不善罢甘休,从盐米码头、燕泉河口纷纷跳下水中比快猛游;河岸边、吊脚楼、东街桥头,观者打堆都成了好友,人比端午水沸腾,喊声摇得不远处的东塔南塔也好像在抖······
如今,九街十八巷已被历史步伐抖腾得身影不复。不过,裕后街、干城街、扎上街、半边街、剑泉巷一带,仍然顽强地依南塔岭傍郴江燕泉河伫立着。只是那湘粤古道、古码头、古泷船石、湘南古民居、古庭园、古客栈、古商铺、古碑刻、古戏院、古市场,大多数不见了;沿着燕泉河、郴江岸畔的犀牛井、剑泉、燕泉、海棠井、张家井、罗家井等古井名泉,风貌大异了。人们似乎习惯了“旧貌换新颜”,痴迷于于几年一大变又几年一小变。对有些事物来说,变固然好,而怎么变?变多少?如何变中不变变得巧,则需要一份深思熟虑的谋划表。
徜徉在裕后街古石桥上,清风徐徐,送进耳边一句马克思的话“不能割裂历史来创造现实。”是啊,对历史文化名城来讲尤其如此:如果城市新了,而老街巷和散布其间的文物古迹却历年消亡,那它还有历史沿革的见证、文化积累的个性、地域独显的特点吗?它的史迹年轮、文明根底、文化脉络、城市肌理、人文气息如何体现?旅游城市也将失去标识符、形象性、美誉度、魅力感。地球那一边的世界名城柏林,一个专门修复前东柏林城历史文化遗存的组织,特名“小心翼翼地修复城市”。地球这一面唯一一个叫“郴州”的地方,你呢?祈望你也能小心翼翼地善待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古老街巷,让新旧和谐,使天人共祥······
(本篇获2012年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北京市写作学会等单位主办,中国大众文学学会协办的“时代颂歌”全国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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