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伴嫁哭嫁歌—— 一幕独特的抒情民俗歌舞剧

嘉禾伴嫁哭嫁歌历史悠久，早负盛名。“北有兰花花，南有伴嫁歌”，嘉禾是“民歌之乡”、“南国歌乡”，这是人们对嘉禾民歌的赞誉（嘉禾民歌的主体就是伴嫁哭嫁歌）。据不完全统计，嘉禾伴嫁哭嫁歌有三千多首，伴嫁舞有十多个。“三岁女娜会唱歌”、“东唱西唱都是歌”。传说嘉禾歌王罗四姐单人匹马去找广西歌王刘三姐对歌，对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长期以来，伴嫁哭嫁歌就象一幕独特的抒情民俗歌舞剧，以她深刻的历史内涵、优美动听的音律和诙谐风趣的表演活跃在民间，反映出旧社会妇女们的心声。解放后，她又登上了大雅之堂，上了银屏，进了京城，蜚声中外。

那么伴嫁哭嫁歌具体以什么样的内容和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呢?

伴嫁哭嫁作为婚礼习俗，早有记载。清同治七年，《桂阳直隶州志》二十七卷载：明曹友白教谕作芙蓉竹枝词。其中一首写道：

采茶末了又蚕桑，萝婢荆妻镇日忙，闻道邻家新嫁女，花筵约伴唱娘娘。其附注云：“州人嫁女之先一夕，招众女伴设酒果数席，饯于中庭，曰坐花筵。醮女毕，众女伴齐歌以乱之，曰唱娘娘”。坐花筵嘉禾称“坐歌堂”，唱娘娘叫“伴嫁歌”。

《嘉禾县图志》有礼俗篇载，嫁女前夕，“女伴相聚首，谓之伴嫁”。伴嫁时“姻族女亲咸集，夜歌达旦”，“或各举一小磁盆，对歌而跳”。“将嫁旬日，见亲人必哭，妆嫁者至哭，花轿至哭、声嘶，女伴代哭”。

伴嫁坐歌堂，它是女伴陪出嫁姑娘的一种以歌带哭的惜别活动。“送姐送姐多忧愁，买个花鼓做忱头。午夜三更花鼓响，别人说我打心头，我也不是打心头，花鼓难解我忧愁。”新娘出嫁本是喜气盈门的事，为何以歌带哭、愁怅满心头?从整个伴嫁歌唱的内容来看，它虽有传播历史生产知识的、歌唱妇女劳动生活和嬉笑逗耍的，但更多更突出的还是围绕新娘出嫁这个中心人物和中心事件，倾泻出她们的离情别绪，其中又以表现她们对封建婚姻制度和封建伦理道德的怨恨、愤怒及抗争为主要内容。

“牛升绿豆选豆种，我娘养女不择家，妈妈哟，害了我!千家万家都不许，偏偏嫁给财主做三房。妈妈哟，害了我!嫁去三天都不满，就像路边烂草鞋。妈妈哟，害了我!吃了好多隔夜饭，喝了好多冷菜汤。妈妈哟，害了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木头背起走。是谁订出恶规矩，吃人不把骨头吐!”

封建社会，男婚女嫁遵从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妇女对自己的婚姻根本作不了主。未来的丈夫是瞎是跛，是老还是少，公婆恶不恶，姑嫂善不善……新娘一无所知。即便有所知，“十八满姑三岁郎”，也只能认命。十年媳妇熬成婆，出嫁姑娘即将品尝的是丈夫打、姑嫂骂、婆婆磨的家常便饭。旧婚俗还有个这样的规矩，当新郎走进洞房，二话不说，就狠狠地打新娘三记耳光，并边打边叫唤：“一记打财气，二记打鄙气，三记打得你冒得气”。伴嫁歌有七首描写妇女悲惨命运的长歌，她们中有受折磨、被遗弃的，有投河、吊颈的。封建制度给妇女酿下了多少悲剧!瞻望前程，不得不令姑娘们疑惧重重，忧心忡忡!但受历史条件的局限，她们找不到这种悲剧的真正根源所在，只有遗怨于爹娘，泄恨于媒人，诅咒不如意的丈夫，借伴嫁歌倾诉她们对封建婚姻的反抗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仔是人，女是人，哪有养女乱许人，真事情来假事情，这场官司打得成，一打官司衡州府，二打官司上京城，京城问我因何事，只为爹娘心不平!”

“死媒婆，瘟媒婆，吃了好多老鸡婆，你初一吃了初二死，初三埋在大路坡，牛一脚，马一脚，踩出肠子狗来拖。”

“人家丈夫雄又雄，我家丈夫象古董，哪年哪月古董死，放开金锁走蛟龙。”

她们扬言要和父母打官司，诅咒媒婆和不称心的丈夫早死。伴嫁歌堂实际上成了旧社会妇女公开控拆封建婚姻制度和封建伦理道德的舞台。她集中反映了生活在封建社会里被父权、夫权、族权、神权四根绳索套着的妇女的悲惨遭遇，揭露了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抨击了男尊女卑、重男轻女、三从四德的封建伦理道德。

伴嫁歌堂作为一种习俗通常始于新娘出嫁前两个晚上，一般分两步进行。新娘出嫁前第一晚伴嫁叫伴小嫁。被邀请的歌手有老有少。青年妹子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年岁大的妇女也焕然一新，吃过晚饭后相继来到歌堂。首先由三四名伴头（担任服务性工作的歌手，她们又唱歌又待客，灵活出现在歌堂上），摆好茶具座席，然后由歌头（通常由歌子多的人担任）起音，大家唱起安席歌。“打起锣鼓闹起台，有歌姐妹请出来，有歌姐妹席上坐，无歌姐妹两边排”。歌后安席坐定，至此，便拉开了伴嫁歌堂的序幕。接着就是唱耍歌：“我姐生得白如银，瓜子脸来爱死人，行在路上有人爱，坐在家中有人寻。”耍歌歌词短小精悍，一般为四句。也有三句、五句、六句的，较长的有二十来句。耍歌的内容虽有一些嬉戏逗耍的，但诉苦泄愤的多，根本不是戏耍，之所以不叫短歌而叫耍歌，一是婚嫁喜庆要有个好彩头；二是出嫁姑娘悲痛，伴嫁姑娘有责任劝慰，便“齐歌以乱之”，以假耍掩其怨，由此更深化了伴嫁歌反抗封建婚姻的主题。

这一晚，当歌手唱歌进行到一定程度时，便出现点将唱歌的场面，称做利歌、射歌（形如现在的拉歌），你射我我射你，有时还唱出性子来。“筛酒不要断壶瓶，唱歌不要断歌声，断了壶瓶难留客，断了歌声难起音。”歌手们口渴了想渴茶，或要新娘出来哭嫁，都不用说而用唱来表达。

伴小嫁唱歌唱到半夜即散，这是伴嫁歌堂出现的第一幕。

第二天晚上坐歌堂叫伴大嫁（一般穷苦人家伴嫁就是活动这一晚），从入夜开始，先唱耍歌，也唱利歌。中间要吃三次茶、一餐饭，新娘家热情招待。唱歌的人大多数是年岁较大的歌手和与新娘关系较密切的姐妹。唱了耍歌后唱长歌。长歌歌词较长，一般是七首：《十八年终罗四姐》，长达140多句。还有《后花来龙三千里》、《日头出山自来花》、《卖花娘子》、《菜和饭》、《初一早晨去拜年》、《孟姜女》等。长歌在歌堂中的声誉最高，会唱的人大多数是老歌手或歌头。因长歌都是叙述妇女悲剧婚姻的故事，据祖辈相传，唱了长歌命不长，因此，一般歌堂很少唱它。

快到天亮了，男方吹吹打打抬轿而来，新娘即将上轿，姐妹们相处的时间愈来愈短，堵塞在心头的离情别绪再也不能用唱的形式表达出来，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大约在黎明前的4—5时左右跳起多姿多彩的伴嫁舞，把伴嫁歌堂推向高潮。

伴嫁舞有把盏舞、走马舞、挑水舞、划船舞、推磨舞、卖酒舞、娘喊女回舞、香火舞（包括换篆香、纺棉花、一根子流星、走火舞）、会歌舞等十多个舞蹈。每个舞蹈都有一个传说故事。舞蹈动作来源生活，粗犷热烈，诙谐风趣。姐妹们喜怒哀乐的情感在这时得到淋漓尽致的渲泄。

“青布罗裙白布头，我娘养女换猪头，猪头来了娘欢喜，花轿来了女儿愁。”这是跳把盏舞唱的一首歌。把盏舞有四人、六人、八人、十六人跳的四种。舞者每人双手持一碟子，两人相对，上下左右来回舞动，因碟子是圆的，象征团圆之意。推磨舞唱的是骂媒歌或怨娘歌。“斜山斜岭生斜树，砍倒斜树架小桥，千人万人过去了，瞎眼媒婆踩断桥。”表演时两位姑娘站于倒放在方桌上的长凳两端，地下两头各站一位姑娘推着长凳旋转，形如推磨。凳上两位姑娘杏眼圆睁，随着旋转的凳子叉腰拍手，点着对方的鼻子边骂边唱，感情真挚，生动形象。还有那诙谐风趣，令人忍俊不禁的“卖酒酒舞”。只见四位姑娘顺手拿起歌堂上的东西作道具（一般为烟筒、锅盖、茶壶、雨伞、量米筒等物件），围着坐在堂房中间头戴斗笠，斗笠顶上插一燃着蜡烛的婆婆，边唱、边讲、边表演、边转圈。持伞者将伞一撑一合，作跛行状，拿锅、拿米筒者敲打击奏，每演完一段，走到婆婆面前时，便倒一杯酒，洒在老婆婆的斗笠上。传说一媒婆到女家骗酒喝，女家姑娘就编成这个舞戏弄她、讽刺她。

跳走火舞时，均在无灯光照明的情况下进行。歌堂一片墨黑，姐妹们手持燃着的篆香和蜡烛翩翩起舞。黑夜中那满堂飞舞的火星就象天上闪烁的流星，那斗折蛇形的烛光就象飞行的火龙，甚是好看。“——把生柴半把火，照见姐妹舞婆娑，今日歌堂好热闹，明日歌堂好冷落，本想留姐多日伴，风吹云散奈不何，姐呀姐，莫奈何，皇帝养女招附马，凤鸟展翅要离窝，手把轿门喊声姐，日后莫忘转来坐”。听着这如怨如诉的歌，品味旧社会妇女的婚姻悲剧，使人浮想联翩，歌堂上那纷纷抖落的火星，那流泪的红烛，就象是姑娘们挥洒的泪雨，控诉着封建制度的罪恶。

跳完走火舞刚好大天亮。这时新娘出来哭别亲人。拜大床、辞厕所、拜轿门、坐花筵，然后哭嫁。它是新娘即将上轿前，以哭代唱、唱中带哭的一种情绪音乐，节奏自由。唱词由演唱者即兴即编，多为惜别离情。有哭父母、哭兄嫂、哭亲戚、哭姐妹、哭轿夫的。“轿夫哥，抬轿的哥，借你的眼睛作灯笼，借你的肩膀做凳坐，抬轿的哥，你若不顾狗气力，打飞脚，我就歪着坐，用脚跺，跺得你头上冒汗，跺得你肩上的皮一块一块的脱。”新娘哭嫁哭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哭累了，哭哑了，也可由伴姑代哭。若有不愿放声痛哭的，便以歌射之。

哭嫁以后就是送嫁。新娘上轿后，轿子开始走后面，送亲姐妹走前面，边唱边拦轿，“一步分做十步走，十步当着百步行”。轿子走得很慢。轿子到了交亲亭，除送亲男客外，送亲姐妹不得不止步，轿夫便飞快地抬轿走了。望着远去的轿影，送亲姐妹才万般无奈，眼泪含含、依依不舍地返回家，至此，伴嫁哭嫁才算结束。

伴嫁哭嫁歌音乐曲调淳朴简洁，旋律优美动听，节奏性强。演唱时均无乐器伴奏。有独唱、齐唱、对唱、轮唱，边说边唱、边舞边唱、哭唱、骂唱……

综观伴嫁歌堂，有以农家厅屋为主体的中心舞台；有以新娘出嫁的中心事件和新娘为主的中心人物；有以叙述离情别绪、反对封建婚姻制度和伦理道德为主题的中心内容贯穿全歌堂，《半升绿豆》就是主题歌。伴嫁歌堂有歌有舞有道白，有始有终有高潮，其内容和形式有机地构成了一幕独特的抒情民俗歌舞剧。

伴嫁哭嫁歌引起了各级领导和文艺界的关爱。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郴州市歌舞团将嘉禾伴嫁哭嫁歌进行加工整理，浓缩成一幕抒情歌舞剧——《红烛怨歌》搬上了舞台，参加全省文艺调演，在全省乃至全国产生了强烈的反响。1978年在嘉禾县举办了全省性的“嘉禾民歌演唱会”，参会的有省、地领导和全国各地的有关专家。演唱会进行了七天七晚，歌手云集，盛况空前。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相继有中央民族学院、中央音乐学院、中国评剧院、湖北艺术学院、湖南师范大学、沈阳歌舞团、湖南花鼓戏剧院、湖南歌舞团、上海、沈阳、广西电影制片厂等文艺单位和团体以及一些文艺界知名人士谢晋、刘晓庆、王佑贵、徐松子等前来采风、体验生活，从中吸取创作营养。根据古华获首届茅盾文学奖小说《芙蓉镇》改编的同名电影就有坐歌堂的情节和音乐。反映肖克怀念故乡的电视音乐专题片《梦牵故乡》和电影《山道弯弯》也引用了伴嫁歌及其音乐……新中国成立以来，各级领导很重视伴嫁歌的搜集整理工作。本县搜集整理了《嘉禾民歌》、《嘉禾民间歌谣》、《嘉禾民间舞蹈》资料本，获得了省市乃至国家的表彰。嘉禾伴嫁哭嫁歌相继被选入《中国民歌集》、《湖南音乐调查报告》等书公开出版。《湖南省民间歌谣集成》还分列了《嘉禾伴嫁哭嫁歌专集》，《中国民间歌谣集成》湖南卷中还单列了嘉禾伴嫁哭嫁歌36首。城关镇作为演唱伴嫁哭嫁歌的代表，1993年被省文化厅授予“群众文化艺术之乡”的光荣称号。2006年嘉禾伴嫁歌被列为“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今天，伴嫁哭嫁歌这幕民俗歌舞剧所反映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她是一部旧社会劳动妇女的血泪史，是研究妇女解放、研究社会学、民俗学、民间文学等各种学科的标本，是教育青年一代特别是广大妇女不忘过去，珍惜今天的好教材。作为优秀的民间文化艺术遗产继承下来，经过加工、改造，将能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更好地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