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碑文的类别和特征--3.墓碑(墓志铭)。
(二)碑文的类别和特征--3.墓碑(墓志铭)。
例:
柳子厚墓志铭
韩 愈
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 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以事 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失御史,权贵 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子厚少精 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 头角,众谓柳氏有子矣。
其后以博学宏词,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议论证据今古,出 入经史百子,踔厉风发,率常屈其座人,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 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交口荐誉之。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为 刺史。未至,又例贬永州司马。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 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间。
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 叹日:“是岂不足为政邪.!”因其土俗,为设教禁,州人顺赖。其俗以 男女质钱,约不时赎,子本相侔,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悉令 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则使归其质。观察使下 其法于他州,比一岁,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 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其召至京 师而复为剌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当诣播州。子厚泣 日:‘‘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 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 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改刺连州。
呜呼! 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戏相征逐, 诩诩强笑语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 负,真若可信。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 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 而其人目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子厚前时少年, 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谓功业可立就,故坐废退。既退,又无相 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穷裔。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也。 使子厚在台省时,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 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 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 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 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长日周六,始四岁;季日 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 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重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遵琢人,性谨慎,学问不 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 其家,庶几有始终者。铭日: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引自《古文观止》卷八)
这篇墓志铭详写柳宗元家世,庙碑却一字未涉,只用十一个字写 了姓名、籍贯;墓志铭写柳宗元一生事迹,从少年自立直写到死后安 葬,庙碑却重点叙述在柳州的政绩和死后为神的奇事。对在朝经历, 只用“尝位于朝,光显矣,巳而摈不用”三句话就带过去了。墓志铭 取以柳州换播州事,写柳宗元愿把柳州换给有亲在堂的刘禹锡,自己 到非人所居的播州去,后因刘禹锡改刺连州而罢。作者借端生议,高 度赞扬了柳宗元“士穷乃见节义”的高尚品德。而庙碑中对这却一字 不提,只写柳州人民对他的爱戴。墓志铭从头至尾赞扬柳宗元在文词 学术上的成就,而在庙碑中却只说了 “贤而有文章”五个字。墓志铭 中打破墓志不称人之恶的常例,含蓄地批评柳宗元参加王叔文改革集 团一事,而庙碑中却无一个批评词儿。墓志铭中的“铭日”只有三 句,祝葬后安固以利其后人,而庙碑中的“辞日”却多达二十六句, 是洋洋洒洒、热情澎湃的一首骚体诗。墓志铭激愤地为柳宗元“材不 为世用”竟“死于穷裔”而鸣不平,庙碑却为他“生能泽其民”,死 能福其民唱赞歌。文各有体,两相比较,就可掌握庙碑这种体裁的特 点了。
这篇庙碑的缺点,《旧唐书•韩愈传》中说:“恃才肆意,亦有戾 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为罗池神,而愈撰碑以实之。……此文 章之甚纸缪者。”批评详写柳宗元成神灵异的事情,这倒也中肯,但 说韩愈恃才肆意却错了。韩愈借南人尊奉柳宗元为神与朝廷“摈不 用”作对比,表示对其“材不为世用”的惋惜。而且造庙本身就是出 于迷信,写碑文也就得说点灵异的事情。后来苏轼为韩愈作《潮州韩 文公庙碑》,不也大谈人死为神的道理吗!
建筑神庙、宗庙、家庙,都是迷信活动,因庙而作神庙碑、宗庙 碑、家庙碑必然是对崇拜神鬼推波助澜,所以这种碑文随着旧世界的 灭亡,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
但是这类寺庙建筑及其中古碑,都是珍贵的文物,不仅应妥善保 存,而且对破烂欲倒的应该修补或重建,使其恢复原貌,以彰大中国 的古代文明。重修以后,难免立碑记事,以垂示后人,这就要作《重 修XX庙碑》。作这类碑记,决不能像古人一样涉笔神鬼灵怪,应侧 重叙说古迹的兴废历史与确定为古迹的证据,不必再歌颂庙中的神主 了。 ■
古人作碑文,讲究正体与变体之分。认为叙事者为正体,议论者 为变体,而议叙并重者则为变而不离其宗,这意见是值得重视的。写 碑文应以记叙为主,适当地发点精辟的议论,固能加重文章重量,但 如撇开具体事迹,借端生议,这碑文就毫无价值。好的庙碑不但议叙 得体,而且有动人心弦的抒情,特别是“辞日”、“颂日”、“词日”之 后的韵文,应该是真情实感的抒情诗。
例如: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其词日:
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 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 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提走且僵,灭没倒影不能望。作书诋佛讥君王, 要观南海窥衡湘。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蚊鳄如驱 羊,钩天无人帝悲伤。讴吟下招遣巫阳,躲牲鸡卜羞我觞,于餐荔丹 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
(引自许啸天译注:《古文观止》卷十一) 这是宋代苏轼为韩愈庙碑所写碑文的抒情颂词,共七言二十一 句,句句人韵,几乎是一首浪漫主义的七言古诗。不但在议与叙中融 汇着强烈感情,而且直抒胸臆,推出“公不少留我涕滂”的感泣不胜 的句子,扣人心弦。
随着有些具有文物价值的祠庙的逐步修复,祠庙碑直到现在还时有建立,只是不能再写神怪灵异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