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纺出新,戛戛独造
何陋轩是著名建筑师和建筑教育家冯纪忠先生最重要的代表作。在充满了历史剧变和文明冲击的时代,大量的中国建筑陷入了复制和摒弃的两级,大量的“欧陆风”和“假古董”填满了一个又一个城市,只有极少数建筑师直面“古与新”的命题,交出了自己的答卷。冯纪忠先生出生于翰林世家,他在欧洲留学期间又接受了西方现代文明的熏陶。1946年,他回国之后,参与了多项规划建筑实践,并在同济大学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城市规划专业及风景园林专业。经历了四十多年实践和教育的积淀,他于20世纪80年代规划设计了松江方塔园,1986年,方塔园中的何陋轩建成,王澍曾评论道:“何陋轩是‘中国性’建筑的第一次原型实验”,“打通了历史与现在,大意与建造细节间的一切障碍,……几乎做到了融通。”[1]2-7
欲读何陋轩,需先读方塔园。方塔园事实上是一座露天博物馆性质的公园。园内除了宋代的方塔、还有明代的照壁以及从各处迁来的文物,如清朝的天妃宫、兰瑞堂等。何陋轩坐落在方塔园东南隅,位于一处四面环水的小岛上,靠近东大门。建筑师认为当人们游览完方塔园的主要景点时,须有一地供游人歇脚饮茶休闲之用,遂于竹林处顺应土丘的走势建造此轩。它四面环水,无门无窗,以草为顶,以竹为骨,方砖地坪,与四周竹林融为一体,配上“何陋轩”之名,不禁让人遥想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大气豪迈与刘禹锡“陋室铭”的闲适悠然。
何陋轩“古而新”的建构美学流淌在每一个细节中,就像是一首洒脱悠远的曲子,每个音符仿佛信手拈来,但其背后却隐藏着理性的规律,建筑师筛选熔化、混纺出新,达成了传统意境的回归。
一、曲顶茅屋
记得笔者初次游览方塔园时,并不知道何陋轩的具体位置,进北门,信马由缰走走停停,顺着幽静的林间小道爬上矮丘,一抬头,何陋轩的屋顶在林间显露出来,茅草覆盖,屋脊起翘如新月。时隔六年,那一刻何陋轩给予笔者的混杂了亲切与惊喜的震撼依然历历在目。
何陋轩的茅草是它最为标志性的特点,平缓的弧形屋顶是千年文明传承的文化符号,方塔园内就有清代的天妃宫,正是“九脊殿”歇山顶。然而这顶屋顶形似四坡庑殿却有两条批檐,檐口平直而屋脊起翘,即不是传统的“庑殿”、“歇山”、“卷棚”,也并非江南园林的“嫩戗发戗”和“水戗发戗”(1)所形成的飞檐。另外,批檐虽有弧形的檐口,却在同一个平面上,而非传统建筑常见的空间曲面,着实耐人寻味。
冯纪忠先生本人谈起何陋轩的屋顶时,说其建构意向取自松江至嘉兴一带的庑殿顶民居:“农村好转,拆旧建新,弧脊民居日渐减少,颇惧其泯灭,常呼吁保护或迁存,又想取其情态作为地方特色予以继承,但是又不甘心照搬,确是存念已久了。”[2]4-5、58把传统的表象揉碎了、捻化了,取其意境与风骨,混纺出新,终成这“似曾相识”。
何陋轩当年受困于造价,以茅草铺顶。廉价的建筑材料仿佛呼应何陋轩之“陋”,茅草需定期更换,笔者曾于深秋再游何陋轩,恰逢屋顶旧茅草已经清除完毕,当地农民正将当季的、已经干燥的稻草捆扎成束,以备铺设。这本是农村土法造房的方子,用于此处,反而透出一股古朴、纯真和谦逊,难怪其“似曾相识”,不张扬、不跳脱,与周围景物融为一体,更是“何陋”之有?
二、毛竹构架
屋顶建构的秘密,隐藏在支撑屋顶的竹构架中。何陋轩就地取材,支撑结构完全是由毛竹搭就的,屋盖之下不设吊顶,把一切节点和细部坦率地展露出来,可谓“彻上露明造”(2)。竹杆件经过绑扎、锚固,形成了复杂的空间结构,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竹竿在节点处施以黑漆,而杆件处刷白。在屋檐之下,光线较为柔和,黑色的节点仿佛隐于背景之中,而白色的杆件根根分离,如同一些解体的杆件漂浮在空中,给人一种空间倒错的失重感。
细细看来,复杂的结构却遵循着简单的规律。
首先是节点。节点共有两类,一类在柱子底部,粗壮的毛竹与直插地面的杯状金属构件连接并锚固,从而防水防裂,免于虫菌侵蚀,这种处理方式,与我们的祖先用石质柱础保护木质柱子可谓异曲同工;另外一类节点为竹梁、柱等杆件连接的部位,竹竿一端削成合适的角度连接,并在竹身钻孔,用钢丝绑扎。由于互相连接的竹竿的角度、数量有所不同,产生了数量众多的节点。同时由于在竹竿的同一截面处钻孔会影响竹竿的强度,所以连接的节点一般会错开一段距离,这更增加了节点的数量。王澍曾策划过“拆造何陋轩”的展览,带领中国美术学院建筑系的学生制作了何陋轩全部60类竹节点, 用小竹换算尺寸的模型, 极其壮观。
然后是构架。何陋轩的结构是由两个方向的一榀一榀的桁架连接而成的,屋顶的重量通过檩条传递到三角桁架,最后由柱传递到基础。南北方向的桁架与南方的穿斗式建筑有些相像,但三角结构的大量出现,又形似三角钢桁架结构,三角结构是利于稳定的,这个方向的桁架也更多地承担着承托屋顶重量的作用;东西方向的构架相对简单,更多起连接作用的“X形”竹竿。引人注意的是屋脊处,构架呈现出中间低两边高的折线形,这也是弧形屋顶的奥妙所在。
构架并非完全对称的,东西向构架向南侧,也就是临水的方向多延伸了一跨,坡顶延伸更长,使得屋檐更低,只有三米出头,这或许是因为何陋轩已经位于方塔园的最南端,距离马路相当近,如若和北侧构架一样高度,在轩内难免看到街道上的杂乱景象,而将构架延伸一跨,入眼则只有青竹袅袅,绿水悠悠,轩中有老人喝茶聊天,好一派静谧悠闲。
三、花墙台基
笔者在轩中端坐良久,不舍离去,四下徘徊,愈发体味出建筑师匠心独运。何陋轩高仅7米,长只有16.8米,又是四面开放的敞厅,然而兜转中却不觉得其分量不足。绕其三匝,若有所得:竹轩背靠土丘,巧借土丘之势,周边建有数堵矮墙引导着人接近建筑,镂空花墙有着丰富的光影效果,行进之间,步移景易,于曲曲折折、遮遮掩掩之间,似乎将不大的空间拉长了,似得江南园林“小中见大”的妙处。墙段各有自己的圆心、半径和高度,若断若续,若即若离,“意味着岛区既是自成格局,又是与整个塔园不失联系的局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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