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顾宪成一愧轩记
愧轩记
明·顾宪成
昔柳子厚落职永州,其所为文辞,往往有无聊之色。至于苏子瞻又何超然自得也,其为诗至欲“长作岭南人”,可谓知所处矣。
予窃谓顺逆时也,穷通命也。记曰:“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臣事君犹子事亲也,臣不得于君,子不得于亲,宜日夜警省,引愆补过,兢惕以将之,诚恳以格之,“动心忍性,曾益不能”以俟之。盖忧近歉,乐近盈。柳既失矣,苏亦未为得也。虽然,是二子者固自有说焉。子厚倜傥负奇气,有经世才,一旦遭摈弃;子瞻高旷拔俗,不能下人,人以故争疾而中之。若是者,曾不啻浮云之过太虚,而何足以介意?然则子厚之忧,子瞻之乐,品地然耳。且子厚诚不胜无聊,卒能发愤淬砺,与韩昌黎并驱,则亦可以洗涤夙垢,消其穷愁。子瞻岂不诚超然哉,而忠君爱国出自天性,故坐戆直,数谴呵,俾谗邪得气,重贻主德之累,则恳恻殆有甚焉。此又以知子厚之忧,未尝无乐;子瞻之乐,未尝无忧。非恒情可得而测也。
予何敢谬附于忧与乐之间?惟自履任以来,自监司以下,率皆优容之,其州之耆老子弟,顾以为父母我也,一切供事惟谨,而予靡毫发报。寒者诸士有所扬榷,大都不离于训诰,非能益之也。归而求之六尺之躯,犹然故吾,又靡毫发表树。怠其职而丰其享,据其名而隳其实,惟深自愧而已。考州乘庄公定山亦尝谪于此,甚有功德,至今人能道之。若焦泌阳位虽贵,莫之问也。得失之监昭然,予将奚居哉?嗟乎!柳氏文而已也,苏氏未离乎文也,庄氏离乎文矣,晚年一出尚不免于忌嫉,况其下焉者哉,甚矣出处之难也!
予至桂城无所居,假馆于藩大夫之公署。晨起无事,坐中轩,摊书而阅之。辄复内念,仰而无以对于先哲也,俯而无以对于州之耆老子弟也,因而额之曰“愧轩”。为之记,欲使天下后世共知予过云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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