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忆 在 北 平 草 岚 子 监 狱
扶 屏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被定为“六十一个叛徒”之一。其实,我没有叛变。 我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因参加革命活动,与一些著名共产党员一起被抓进了北平草岚子监狱,坐了三年零七个月的班房。
入 狱 1930年古历正月,我刚满二十岁,离开长沙省立第一中学,去到北平求学。 是年上半年,在国立北京大学读旁听。下半年,才考入北平私立今是学校高中部就读,于1932年上期毕业。同年下期,考入北平私立中国大学经济系。 由于1927年我在家乡参加过农民运动,打“暴徒”时,曾躲到长沙,在以李达为教务长的国共合作办的省党校学习过,对李达教授深感敬佩。而此时李达教授正在北京大学任教。于是我立即去到北京大学法学院,专听李达讲授的社会科学。我在中国大学则成了个只缴费的挂名学生。 在北京大学法学院,深受李达教授的影响,我结识了四川籍学生符亚衡等进步同学。由符亚衡介绍,加入了中共北方局地下党在北平学校中的外围组织之一——北京大学法学院社会科学研究会。 1933年4月下旬,符亚衡同学以北京大学法学院社会科学研究会名义,交给我一千份中共河北省委印制的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的传单, 叫我在节日前到市上散发。我作为“社会科学研究会”会员,接受了任务。乃于一个灯火辉煌的晚上,前往北平闹市区的王府井大街东安市场门口,在来往行人密集时,将传单散发,然后隐入附近的书摊,假装翻阅和购买书报刊物。 突然,一个便衣侦探手持我刚散发的数十份传单,凶神恶煞般冲到我的面前,问是不是我散发的?不等我回答,就对我进行搜身,从我身上搜出了数十份散发未了的同样传单。我当时实在太幼稚,没有及时离开现场;没有将传单全部散发;对“鹰犬”的逼问供认不讳。我一承认,那个便衣一声口哨,马上从四周涌来十几个便衣警察,将我捕住捆绑,推上汽车,押往附近派出所。几小时后,又转押至北平市公安局。在局里,只简单的问了一下口供。我的供词,除将姓名、年龄照实供认之外,其余只说我是中国大学的一个学生。对住处,不敢实供,深怕因我累及与我有着密切来往的好友符亚衡,以及当时在北平汇文中学高中部就读的进步学生——湖南桂东籍的小同乡邓力群。因为我们住在一起。 在北平市公安局关了四、五天后,又将我转解至北平军事委员会的一个拘留所监禁。所中一些早被拘留的有经验的老难友,晓得了我被捕入狱的情况后,关心地告诉我:象你这样的案子,不要硬充好汉。可改供自己没有散发传单,身上的传单是从街上拾得的,争取轻判。听了难友们的告诫,在对我再进行的审讯中,我真的翻供了,并说原供是警察逼我,是屈打成招。 但是,口供改与不改,承认与不承认都是一样,被抓了就没有好下场。两个月后,北平市军事委员会拘留所判了我两年半徒刑,投入北平市草岚子胡同军人反省院进行监禁。实实在在坐了三年零七个月班房。后来,在党的营救下,才得出狱,恢复自由。
囚 徒 草岚子监狱,是1931年奉军搞的。原名称“奉军陆海空军司令部行营军法处草岚子胡同监狱”,后改名叫“北平军人反省分院”,也还是监狱。这所监狱,地处北平北海道附近,在北平图书馆后面的一条小胡同中。铁窗狰狞,电网密布,警卫森严,真是人间地狱。 狱内分南、北两廊,中间有一条走道。东边大院是单人监房,住的是所谓“重要犯”;西边靠后院,是住四人或三人一间的大房,住的是所谓“次要犯”。我因散发传单一事被捕,被列为“次要犯”,关在北廊四人一间的号房里。监狱惯例,犯人在一个号房里关了几个月之后,就要将犯人重新调整一次房号。 监内,除放风时间外,牢门日夜落锁,钥匙由看守管带。监房后面装有小铁柱的铁窗,并密布铁丝网。房中有一土炕作为床铺。 新犯人一进监狱,看守立即就在犯人双脚上钉上一副四、五斤重的铁镣,挂得双脚鲜血淋漓,行走艰难。难友们通过不断的斗争,才争得一个月洗次澡的机会。洗澡时,才可开镣。浴后,仍要再钉上。时至今日,我的双脚因气候变化,伤口又会痛起来。 我们每天吃两餐,吃的都是虫比饭还大得多的发霉米饭,砂子、稗子很多,饭色黑黄,煮而不蒸。这样的饭,加上几片盐萝卜,就算一餐。难友们在牢中虽很饥饿,但吞咽不下。尤其是北方人,更吃不下这等伙食。日子久了,由于严重缺乏营养,个个面黄肌瘦,无一人不得胃病。 在四周密布电网、厚墙高筑、插翅难飞的后院,便是犯人放风的地方。每天两餐饭后,犯人放风,有半小时至一小时的时间,在那块小天地里活动、喝开水和解大、小便。其他时间,坐在号房中的犯人要方便时,则只能由管钥匙的看守打开门后,才得到南廊小便处小解。 狱中,总共约有30间号房。我入狱时,监押在狱的难友有百人左右,分押在南、北廊两侧。日夜有持枪的看守分班轮流不停地走动于走廊过道中,从每间牢门上方的小方孔中,窥视监督犯人的一切举动。他们都是满脸横肉,对我们怒目而视。日子久了,通过狱中的秘密组织作了一些工作,看守中的一些人才会和我们聊聊天。 因我们坐的班房号称 “反省院”, 也就有了“反省”的“特色”,犯人的学习受到严格的控制。一是严格限制我们看书报,规定我们只准看对反动统治无碍的老古文和作教科书用的英文、数学之类的书籍,有关时事和政治理论的书报,则无论其内容如何,一律不准我们看。二是以天主教牧师进行说教,给在押犯人每人散发一份《太上感应篇》,企图麻醉囚犯,消磨斗志,收到“反省”效果。三是一月一次在饭厅上大课,讲什么《大学》、《中庸》、《三民主义》,以及“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什么“八德”教育,等等。每次讲课后,还要求犯人写心得、体会,发表反共文章。 “反省”,是1931年底南京军委政训处长刘建群来北平“创造”的。刘提出,软硬兼施是政治家惯常采用的一项重要手段,尤其对待政治犯,来了硬的后要来软的,来了软的后要来硬的。只有软硬兼施,恩威并举,才能使其归顺。他把对待犯人肉体上的摧残、精神上的折磨和思想上的毒害,以及严格限制和不断灌输反动思想,溶为一体,称之为“反省”。并规定犯人以六个月为一个“反省期”。一期不行搞两期,三期还不“反省”者,则严加处分,甚至枪决。在“反省”期内,除要犯人写反共文章外,还采用授意犯人的亲友写信或探监诱降等办法。当这些办法收效甚微时,他们又设计了一个圈套:铅印好一个“反共启事”,要犯人在上面捺个手印,即可释放出狱。并规定,凡刑期已满的,也必须履行这道手续。个别贪生怕死和有背景的人,不等刑满,主动去捺个手印,就出了狱。少数刑满的人,狱中受苦受怕了,也履行手续出狱了。 敌人这“软”的一招,确实毒辣。原来狱中关禁过400余囚徒,除极少数是因病保外就医,和极个别无条件释放外,不少人都是捺手印出狱的。到我入狱的1933年,全监只剩下100来人,在继续坚持顽强的斗争。这是狱中斗争最艰苦的时期。
斗 争 在困境中,狱中党支部带领拒捺手印的共产党员和全监难友,与敌人展开了坚决斗争。 我当时还不是共产党员,又是一名刚刚进狱的新囚徒。狱中的党组织,在敌人鼻子底下活动,一切都是绝对保密的。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监狱里也有共产党支部,更不知道党在狱中开展活动的底细。但在长时间的斗争中,我还是明白了:狱中有个秘密组织,在带领我们和敌人作殊死斗争。我们这些因追求进步而遭迫害的青年,都自觉地团结在这个秘密组织周围,积极投入了在狱中的一切斗争。虽然没有哪个从嘴里讲出来,大家都心照不宣。我们也不称她为党支部,习惯叫她为“秘密组织”。囚徒中的活跃分子,如黄建纯、张永璞(薄一波的化名)、徐子文(安子文的化名)、杨仲仁(杨献珍的化名)等,经常代表全体难友和敌人进行面对面的斗争,无形中成了大家心目中的领袖。实际上,他们都是这个秘密组织的领头人。 为了粉碎敌人实施的“反省”美梦,这些领袖人物,串通全监难友,进行了坚决的反“反省”斗争。组织狱中秘密读书会,让难友们不断进行自我教育,提高觉悟,坚定革命信念。难友们一直坚持两年多时间的集体学习,就是狱中坚决斗争的主要形式之一。 要学习,需要资料。张永璞、徐子文等亲自对看守做工作,晓以大义,施之恩惠,买通了一些看守。那些看守,把这看成是生财之道,不断从外面把我们需要的报纸、刊物买好,偷偷地运入狱中交给我们。使我们不但可以在当天或隔天看到当时北平在国内发行的《世界日报》、《天津大公报》等报纸;而且,当时在市面上也很不易购得的由邹蹈奋主编、上海出版的、只能半公开出售的《生活周刊》,也能及时看到;甚至禁止国内发行的,莫斯科出版的俄文版共产党刊物《国际周刊》,也秘密传入狱中,供大家学习了。 这些刊物,本来价格昂贵,要经过几手才能转到狱中来,就更贵了。每月定价1元2角钱一份的报纸,我们要花5元或6元钱一份才能弄到手。大家为了学习,都自愿合力出钱。那时,我堂兄扶盛周每月从武汉汇10元款子至北平邓力群处,转交我在狱中食用。狱中开展学习后,我立即写了封密信,托张永璞打通看守,密交邓力群。嘱其按月以一半为我购置衣物、食品等,公开送入狱中,供我日常用度;另一半,则嘱其交来人秘密带交张永璞供狱中作秘密组织的活动经费。其他难友,也都主动地采用各种办法积极筹钱。这样,狱中秘密组织有了一笔可观的款项,不但可用高价去购买大批书报刊物,维持难友们的持久学习;而且还可买些鱼肝油、蛋品之类,为病友补充营养;还给些钱救济那些经济贫困的难友,把全监囚徒紧紧团结在一起,再也不必完全依赖狱外地下党给狱中经济救济了。 狱中的学习,是在秘密组织缜密和统一安排下进行的。规定:大家都能看懂的中文版的《世界日报》、《天津大公报》和《生活周刊》等,偷运入来后,立即分发到各监号,轮流在单人号房传阅。在多人号房内,则由一人低声读给大家听。对外文版的《国际周刊》,及其他有关革命理论的外文书刊,则由杨仲仁和精通外文的可靠难友,先行秘密翻译,译出来后,再送到各号房传阅或传读。我记得,当年在北平草岚子监狱里,我们看到过的译本有列宁主义问题、国家与革命、共产主义半月刊、国际通讯、布尔什维克等等,不下几十本。我还看到过《布尔什维克能否维持政权?》、《马克思学说》、《社会主义与战争》等译本。 杨仲仁擅长俄文、英文和法文,中文也很好,能写一笔好字。他用手抄的办法,主编出版过一个监狱刊物。在这个刊物上,他经常撰写一些指导性文章,以及一些有关阶级斗争问题的理论性文章,给全狱难友传阅或传读,对大家进行自我教育,启发很大,起到了辅导学习的作用。 因此,我们在狱中的学习内容非常丰富。为了学习的顺利进行,秘密组织还制订了严格的保密制度和谨慎的学习方法:规定狱中一切学习资料,都属秘密文件,在单人号房,只阅不读;在多人号房,只能由一人低声读,而不再传阅。学习时,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时刻严防看守发现。对那些早已打通关系的看守倒无所谓,因为他们早已从中得到好处,如果东窗事发,必然牵连到他们自身。当然,我们也会注意保护这些人,这些人万一发现了我们在学习,也会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但对那些还未打通关系的和新来的看守,以及那些死硬的狗特务,如果被他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在学习时,人人都高度警惕,不让任何看守发现。全监统一规定暗号:举起拳头,表示有人来了;以屈着的指头连续敲壁,通知住在隔壁的难友,有人来了;用拳头在壁上重捶,告知隔壁,来人走了。每次集体学习一开始,住单人房的“重要犯”就负责站岗,站在炕上盯住前院。正在学习的人,获悉暗号,立即收起正在阅读的书刊文件,在面前摆出准许读的课本、旧书装样子。“警报”解除,继续学习。 我们除了白天学习,夜晚九时熄灯以前,还要进行小组讨论。多人号房,由秘密组织指定一人作学习讨论小组组长。小组长根据秘密组织草拟的讨论大纲,每次学习后都要负责组织讨论发言。并将难友们在讨论时提出来的各种问题,交上去集中、综合,上面作出结论后,再带回来,交难友们传阅或传读。住单人号房的“重要犯”,既不能参加白天的集体学习,也不能参加夜里的集体讨论。但他们的政治水平较高,他们首先自己单独认真学习,独立思考,再负责精心指导全监的学习。他们抓住日间的两次放风时机,在后院喝水散步时,边走边谈,互相交换对有关学习的意见,统一认识。并将各组提出的疑难问题和重大问题,作出结论,答复难友们。还拟定出下次的学习与讨论提纲。 有了这样的学习,我们这些囚徒头脑中充实多了,在暗无天日的班房里,知道外面的东西也多起来了。从《世界日报》、《天津大公报》等报纸上,知道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进程,看到了红军到达陕北后又打入晋西,将要接近华北抗日前线等军事活动;还从《生活周刊》等刊物上,看到了日寇的疯狂残忍,国内抗日运动风起云涌;通过读《国际周刊》等理论书刊,更使我们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特别是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坐班房,应该怎样坐班房。看到了革命的前途和方向,学会了与敌人斗争的许多方法。后来好多难友都说,坐了几年班房,胜似进了几年大学堂。 我们边学习边和敌人展开坚决的持久的斗争。在斗争中,黄建纯、张永璞、徐子文、杨仲仁等,不负众望,总是站在斗争最前列,充当全监难友的代表。在平时,他们乐意当秘密组织指定的发言人,由他们当中的一人或二人,经常在饭厅里餐后代表大家把有关伙食、下镣、看报、接见、写信以及洗澡、理发等生活方面的事,提出来与当局抗争,弄得当局目瞪口呆,狼狈不堪。在一个月一次的大课堂上,这几位犯人“代表”,边听课就边准备,极敏锐地抓住讲课人讲出来的问题,有理、有利、有节地当堂反击,使得讲课人当堂出丑。因此,一般的人都不敢来上大课。曾记得,关于“八德”的大课,当局就请不到社会名流来讲,只好由反省院的一个副院长桂××来充数。桂某人自己不学无术,又喜欢教训别人,讲了三次,都漏洞百出。每次讲毕,不仅黄、张、徐、杨起来当埸反驳,予以有利回击,其他难友,也争相发言。弄得桂××恼羞成怒,大骂一通:“你们受共党邪毒甚深,一时无法觉悟。统统回去,各自再好好反省!”边说边拂袖走下讲台,悻悻而去。其他“名流”来上大课时,也出现过类似情况。 在这种秘密的集体学习中,难友们的学习兴趣很浓,都能自觉地进行自我教育,不断提高政治觉悟,使狱中的斗争日趋激烈。原先难友们不断坚持为改善狱中待遇而斗争,在学习中,大家针对他们推行的“反省路线”,逐渐转到了反“反省路线”的政治斗争。公开提出不悔过、不反省、不反共、不接受国民党的领导!1934年冬,秘密组织经过充分的准备和严密的组织后,统一全监难友的意志,下定“不获全胜,宁愿全死”的决心,进行了七天七夜的绝食斗争。向当局提出了四条要求:一是刑期已满的在押人员,必须无条件释放,不履行“反共手续”;二是狱方要讲人道,对重病人必须允许取保就医;三是给全体难友下镣;四是允许阅读书报,进行学习。这场斗争中,大家紧紧团结在秘密组织周围,显示了团结的力量,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使当局不得不对我们作了某些让步。从此,囚徒们在囚室里,每天都允许公开阅读当时发行的部份报刊,每隔三天,也能吃到一餐馒头,每个月还能剃一次头,洗个澡。对有关无条件出狱和全体下镣等项,监狱当局也不再象过去那样当场拒绝,而是谎称须呈请北平军委会主任批复后,才能实行。 在斗争的过程中,秘密组织在难友内部做了大量工作,对动摇分子,耐心地教育他们,更多的是鼓励他们,向他们指出革命的前途,反动派的脆弱,使他们坚强起来;对认识模糊的人,就通过再学习,引导他们统一认识;对极少数贪生怕死,自愿去履行“反省”手续,要求出狱的人,我们对待他们的态度是毫不含糊的,从政治上给予坚决的打击,生活上也与其严格分开。与他们同住一室的,谁都不屑与这种人为伍,处处严防和打击这种人的出卖活动。 我们的学习、斗争,使敌人非常恐慌,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们。尤其在我们进行绝食斗争以后,敌人派出宪兵三团打入狱中,把一直站在斗争最前列的数十名“重要犯”更为严密地监视了起来,不许他们和其他人见面,还扬言要杀人。但这些经过斗争考验的坚强战士,识破了敌人的色厉内荏。死就死,视死如归,根本不理敌人的这一套。他们紧紧地团结在秘密组织周围,和全监难友一道,更巧妙地组织学习,更坚决地和敌人斗争。敌人也毫无办法,宪兵三团也只好被迫撤离了。 到1936年春,狱中还剩下七、八十名难友,团结得象块钢铁一样,一个个都始终坚持不悔过、不反省、不反共、不履行出狱手续。秘密组织在狱中的威信越来越高,群众和党员,一切都听秘密组织的!当时,我们当中有二、三十人不是共产党员,经过学习和斗争,都表现得非常坚强。其中有几位难友刑期已满,监狱当局要他们履行反共手续出狱。他们就是坚持不履行手续,宁愿继续留在“狗洞”里,不怕把班房底坐穿。我原来判刑两年半,刑期满后,监狱当局曾找我谈过五次,要我履行出狱手续,每次都遭到我坚决拒绝,因而把我定为“是个冥顽不灵的人”,一直坐牢坐了三年零七个月后,才在组织的营救下,和大家一起出狱。
出 狱 正当我们处在“宁死狱中,也不反省”的斗争取得节节胜利的重要时刻,有消息传到狱中:说狱外地下党允许我们履行手续,尽快出狱。 这消息太突然了,大家对此都感到惊愕!秘密组织当时对此事没有进行传达。但因事关大局,且与两年来狱中的学习、斗争精神不符,大家在暗中还是议论开了。多数人认为狱外地下党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国民党、托派在捣鬼、设圈套、耍新花招,妄图欺骗、引诱难友们投降。因此,谁也没有去履行出狱手续。大家仍坚持“红旗出狱“主张。 过了一个多月,监狱内又传说狱外地下党又来了指示,确实同意和批准了我们办手续出狱。还说外面形势紧张,抗日战争即将全面爆发,需要大批干部参加工作,不应再留在狱中。有人还根据当时报纸所载分析:《何梅协定》签订后,日寇会很快占领平、津,华北政权也将汉奸化。如不及时出狱,难友们就有全部被杀害的危险…… 正当众说纷纷的时候,狱中秘密组织按组织原则,将中央的决定作了正式传达:党完全相信我们这批经过长期斗争考验的坚强战士。办手续出狱后,政治上和组织上完全由中央负责。如果狱中再不抓紧时机执行中央决定,反而要犯更大的错误。传达后,布置在放风散步时,和多人号房的学习小组会上进行讨论,要求每个人都明确表态。这场讨论确实很激烈,各种意见都谈了出来。最后还是统一了看法:服从组织决定。 但是,大家提出了一个要求:不反共,集体出狱。后经黄建纯、张永璞、徐子文等人,向监狱管理当局用口头提出了大家的要求。管理当局答称:这要求须经北平军事委员会最高当局批准后,才可办到,而他们只可以转呈。事过十天后,监狱管理当局再次把黄、张、徐等找去谈话,宣称军委已批准集体出狱,而出狱手续还是要办,不过,可以用集体签名的方式处理;而且,在《声明书》上已将“共匪”改为“共党”了。 1936年9月间,在一份铅印好的《声明书》上,黄建纯、张永璞、徐子文等,已经签了名。我看后,也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过后不几天,监狱当局把我们集中在饭厅里,军管会的一个“代表”作了一次“训话”。要我们“自后痛改前非,不再误入歧途”,要“接受国民党和国民政府领导,为国出力”云云。当场还发给每人一份《准许出狱证》,上面用教训式口吻,印上了与《声明书》差不多的内容。大家走出饭厅后,在中间大院里还照了一张相。 回号房还住了几天,才正式释放我们出狱。这一批出狱的一共有59位难友。其他难友后来也陆续出了狱。 出狱后,国民党对我们还很不放心。将我们的出狱《声明书》和59人的姓名,在北平版的《华北日报》上,全登了出来。 我由于在狱中受到非人的折磨,身体垮了,兼患有久治不愈的风湿病,行走不便。出狱后, 回家养了一年多的病。于1939年初,经新四军驻桂东沙田留守处主任顾星奎同志介绍,加入中共桂东地下党组织,为党为抗日战争做了些应做的工作。后因时局的变化,与上级党组织失去联系后,又走了一段坎坷不平的路程,直至1949年5月,才又加入我党领导的湘南地下武装,投入伟大的解放战争。 (方 楠 整理) —————— * 此文根据扶屏同志的回忆整理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