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农运骨干到当国民党县长
陈 绍 东
一、投 身 农 运 我家世代为农,与土豪劣绅毫无瓜葛,1919年7月由湖南省立第三师范毕业后,虽有省府公文到县饬即任用,但也失业了。后来承我的先生郭向阳向教育科刘洪科长说情,始介绍给育英小学校长陈舜韶,谋得一小学教员席位,但薪水比别人少,任课比别人多。 1922年,赵恒惕令各县“普选”省议会新议员,陈舜韶参加竞选,要我为他运动选票,我是他部下却之不得,只好为他奔走,这是我第一次“为他人作嫁衣裳”。 1925年,任桂东县立初级中学教务主任。其时,陈奇奉派回县宣传反帝,声援上海人民的正义斗争。他首次来校组织学生会,即介绍我参加国民党,我即推荐李璧、扶良博、黄显等人参加,经常在典狱室召开秘密小组会,学习共产党文件和马列主义,讨论农民运动的开展。我也就是通过这些活动逐渐改变自己自诩清高、轻视群众的旧观念。每次予会有李璧、扶良博、陈雪生(当时的典狱员,外地人)等人。我和同学们一起参加请愿游行,赶走在校教课的土豪劣绅胡晋如、黄××。县长何元祯深感“校内风潮迭起,销弥无术”,仓皇辞去兼校长职务。 1926年,衡阳、茶陵、攸县等地工农运动的迅猛发展,更推动了我县的农民运动。 我校师生革命热情高涨, 经常上街游行、发动群众、散发传单……迫使县长彭俊之允许成立了“桂东农民协会”。县农协会选举李璧为委员长,扶良博为副委员长,陈绍东为秘书,革命气氛日益高涨。反动派惶恐不安,对农民运动大肆污蔑和诋毁。学生中的保守派仿骆宾王《徐敬业讨武 檄》文体,撰写《讨李璧檄文》,“出身贫贱,地实微寒”。对这种打击农运领袖的行为,我予以批评、驳斥,支持农运骨干积极工作。 正值革命浪潮汹涌澎湃的时候,长沙发生“马日事变”,外逃土豪劣绅纷纷返县,勾结反动政府“打暴徒”,大肆逮捕、屠杀共产党员和农运骨干。桂东县政府根据方忠翰密报名单,呈报省府通辑,我名列“暴徒”第一。当时湖南省政府训令称:“案据桂东县县长谢宪章称:呈请通辑事。窃查接管券内,属县暴徒首魁陈绍东等控案如鳞”。污指我们“杀毁劫掳”,令各县“严密踩缉,务获送案”。 经多次派兵拿缉,“无从拿获”,我家则遭三次抄掠,妻儿子女多年不敢回家。
二、 避 难 南 京 “马日事变”后,我奉命仍在县境秘密活动。后因追捕日紧,在县无法立脚,才抛妻弃子逃难。到达衡阳江东岸三师附近找到工人党员刘德义,与陈奇相会,复在该地密谋武装起义。不久又为衡阳反动军警察觉,乘夜派兵包围刘德义家,区委委员黄文彪被捕,埋藏的枪枝被敌劫走。我与陈奇幸得逃脱,各自独身逃亡。 及至长沙,湖南“铲共”气焰甚嚣尘上,拿办“暴徒”风声愈紧。李璧被劣绅黄岳如发现,向卫戍司令部密报,被捕入狱,壮烈牺牲。旅店无保不能住宿,长沙站不住脚,只得辗转潜逃南京。 1928年2月,我住在南京下关旅店,无法找到同志,川资亦将花光,苦思无计,想到河南去投邓飞黄,此时邓是河南省党部主管,好几个同乡在那里工作;我与他高小同学,他又是国民党左派,当不至拒绝。去信探问,久无回音。邓凤岗是我的先生,与之商谈,他叫我不去为好,谓桂东有公文到那里,以免就范。正当走投无路的时候,南京市招考学警三个大队、一千余人,乃用“陈续先”名字报考,居然被录取了。 在学警受训期间遇到衡阳廖xx,也是同时流落来的,复秘商工作,欲以组织“同学会”为掩护进行活动,被训练所当局嫌疑,监视綦严,并将廖等调教。训练六个月,分发警局当警兵,所方告知警局,严加注意,所以在警局没有派站岗外勤工作,仅派内务。 次年八、九月间,在街上偶尔遇到同乡邓凤翔、李汶两同学,承告知:家中因“暴徒”一案,洗劫一空。现案件松懈,劝我汇款回家接济妻儿。我回去后,连日不安,日夜思索,与共产党人失去联系,报效无门,何去何从,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一道二难选择题,一个堂堂男子汉在人生道路上竟如此彷徨不定,实在苦不堪言。若如此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倒不如找个位置、薪水多一点的工作,安闲度日,了就一生。乃决定再访邓、李二人,求其代谋工作。而邓、李当时也是小职员,答以没介绍能力,劝我努力学习,以备应付各机关随时招考小职员。一念之差,竟陷入利禄泥坑不能自拔。
三、 误 入 歧 途 未几,中央党部训练部招考书记(缮写员)和助理干事,当时该部的任务是:主办党员训练及学校党义教育,规定各校党义教师须经甄审及格。我承邓、李两人介绍投考,又必须两个职员介绍方可,考取助理干事,分派在该部党义教育科工作,该科主管党义测验、各级学校教科书审查等事务,我担任缮写登记工作。因为要当助理干事,又补行国民党员登记。 1933年,“两陈”(当时称陈立夫、陈果夫兄弟为两陈)为排除异已,巧妙地向国民党中央提议,举办中央党务工作人员从政高等考试,以实现其“对下尽量招收喽罗,以利禄为引诱,以此为本钱向蒋显示他们的力量,借以献功讨赏”的政治基本策略。《考试条例》规定考取及格者,分发外省以县长任用;分发中央政府机关以科长等荐任实缺任用。在国民党内工作无派系的人,见到这个机会,当然趋之若鹜,我也认为机会难得。当时报名的92人,取录88人,但分发到外省得到任用的只有一、二人,其余都遭到拒绝,回来找中央党部,党部也不理,有些人因此而失业。我幸得取录,得知到外省去没好结果,心想若内政部不分派工作,我就赖着不走,免遭失业之苦。向内政部一再交涉,旷日持久,只派了一个科员,在民政司三科供职。所谓应派荐任实缺已成画饼。但比我原来的位置薪水较丰,还是乐意去。我在这里任了五年科员,年年按照《条例》去请求升职,总是以“无缺可升”批斥,可是他们随时都有荐任人员添派进来。到1939年春,国民政府西迁重庆时,内政部扩大组织, 科长等类员缺正多, 我乘机按照《条例》呈请升补实缺,才派我为礼俗司第三科科长职。该科主管寺庙登记、风俗改良等事务,我办全科文稿核转事务。 1944年,国民党中央政府实行工作人员内外互调,我在内政部寄望许久,见到不顺眼的事太多,想借此机会到地方去,凭自己的心愿为民办点实事。因此,填了一个外调申请表。恰广西的县长内调者有六人,外调人员愿去广西的只二人,都嫌广西贫瘠,民性强悍,难于治理。征求我的意见,谓除了广西别处无法安插,请调贺县,贺县是一等县,无人去也不调我去,结果调武宣三等县。
四、 调 任 县 长 我于1944年到武宣,了解当地风土人情,民性确强悍,械斗时起,每因小事而引起两村或两姓械斗经常有之,一处才熄,另处又起。我忧心忡忡,即访前任解决办法,他好象怪我多事,说他们械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按下葫芦浮起瓢,你想禁止也做不到,硬要去管的话,定会碰得头破血流,我无言而退。如此说来,又要我们做什么?我立即调查绿新乡两村即将发生的一次较大的械斗案。该案为争村界已有七、八十年历史,每间一两年就要械斗一次,打起来如临大敌,枪炮齐发,每次死亡上数十人,双方打累了自停,历任都不过问,间或有较负责者调处,也是无效。目下双方都在筹措枪枝弹药,从他们借用枪弹这一点,发现其中有土豪劣绅暗中挑拔把持,从中渔利,一般民众都不愿意。我立即到这两个村召集群众开会,每户最少要来一人,晓以利害,儆告幕后操纵者,大家都服调处。于是当场选出代表,每村代表5人,经与代表实地划清村界,双方同意,此案予以解决,两村人民均皆欢颂。全县二十多起械斗案,均本此旨一一调处,费时二月余。 时,日寇由粤西侵,风声日紧,天天接到电报,饬令准备抗战。未几,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统10万大军来县防守,征夫达4万余名,运输弹械军粮,人民以大义所系,苦无怨言。我与军方约定:挑运最远,以到达邻县,另征替换放回。而最后一批500人,大军撤退时竟食言不放,竟至数月始陆续回里。 9月,奉令征用民船60艘,木材、门板甚多,架设武宣浮桥。迄敌人入境,“大军”一炬化为灰烬。所谓“大军”军心焕散,士气低落,逃亡日多,其名要县自卫队做响导,其实要他们在前线,炮火一响纷纷溃退,自卫队尚支持一日夜,始被击散。 9月,武宣沦于敌手。县城存大米2000余担,未及运走,损失殆尽;庙皇街存储赋谷2万斤,被敌抢走过半。武宣系交通要津,敌过境者竟达10余万。常驻者也不下3~4千人。全县十数乡镇,皆遍敌踪。 其时,黎式谷系象(州)、武(宣)、来(宾)、迁(?)四县民团指挥官,县金库主任刘茂锡是刘的亲信,敌人未到,刘茂锡携带县款随黎潜逃宜宾。 我身无一文,带着县府职员20余人、警队40余人,退至绿新乡山峰村,疏散隐蔽,积蓄力量,以待时机。所有给养赖村民借给。一时群众慑于日本侵略军的淫威,对坚持抗日悲观失望。后见敌人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激起了群众的仇恨,纷纷要求组织民团自卫。我顺应民意,暗令集合四五百人枪,夜间乘敌不备,将近我驻地的一个村子里的敌人,突然包围,百余敌被击拿,得敌枪弹物资甚多,以枪弹武装民团,物资分给村民。有了这次斩获,群众斗争热情和觉悟程度更加提高,我们的力量得到发展壮大。有了群众基础,斗争更广泛、更深入、更激烈。不到一月,全县乡村大多收复,敌人只据守县城和几处交通要点,紧闭城门,不敢轻易出动。秋收春耕,我们组织护耕队保护耕作。12月,我们由山峰村转移至大琳乡根据地,敌两次进攻,一由四通圩,一由乐业,亏得周家堵击四通进路,张家守驻乐业来路,各乡民团又立即来援,才将敌人击退,结果两处都有人员伤亡,而大琳却得安然无恙。时闻原镇长林春光(下南街人),甘作汉奸,当上敌伪镇长,时带敌人到乡村抢劫,后来县城一度收复,被指挥部林特务长擒获,并民团游击队抓获的汉奸共21名,押送东乡指挥部处决11名,予敌以沉重打击。 日本投降不久,柳河(今名黔江)治安极坏,沿岸不时抢劫商人船只,而柳河是桂中交通要道,,往来商船甚多。时有桂平人绰号“万丈青”者,是帮会首脑,纠集乌合之众二、三百人,在武宣夹江槽(此山桥可以通至贵县)扎下寨篷,时散时集,抢劫商轮,商人累次告急;并不时过对河农村抢劫猪牛宰杀,农民也多次告难。一次,有救济物资船二十余艘,商船二、三十艘,停泊在离夹江约十里的河面上,因惧山槽内土匪不敢上来,而下行的商船也有好几十只不能下去,都来县府请兵。乃令黄常青率警百余人往剿,匪由山槽向贵县方向逃窜,追击途中,截获匪徒十九人、破枪一枝,押解至马鞍山附近,陡然山上枪声大作,匪俘乘机挣脱逃跑,警兵追击,当场毙匪三名。此后柳河交通始得畅通,商民称快。而县议会议长廖烈往常勾匪分肥和借匪挟制政府压迫人民,副议长黄××是地主恶霸,参议员黎式禹恃乃兄黎式谷权势压人。因为我不肯做他们的工具,联合屡向省府告我,省府不理,乃勾结柳州高等分院法官覃某(他们是亲戚,武宣人),用议会名义以这次匪案向高院告我“越权肇事”、“滥杀无辜”。高院转柳州高分院办理。经传我到柳州讯问,我据理力争。终以“命令无笔录,途中无电话,非县长之责”,未对我如何。然而黄常青被讯问后,立即将其扣押,以“过失杀人”,判刑一年零六个月。 此事使我感到国政日非,于1945年10月呈请辞职。复文调任雒容(1951年改名鹿寨)。雒容地方封建势力很盛,更难为民办事,复以外调三年任满为由,请调回中央,一请就准。
五、 回 归 故 里 我于1946年5月,卸去雒容县长职务,但中央迟迟不发旅费。因旅费无着,只得在雒容城镇乡中心小学任教一期。1947年春,回归故里。 回家以后,以农为业,农闲时与人博弈消遣。乡人见我生活清贫,有的劝我到县府谋点工作;有的笑我五十多岁了退政还农。县政府也几次找我,但我借故拒绝,安贫如故。 1949年春,鼎新乡中心小学校长出缺,乡人见我原系教育工作者,推我继任。时,我县游击队力量正日益发展壮大,我乡青年陈雄等正筹谋在乡起义,来往住校,我极力赞助,将家藏手枪一枝交陈雄起义应用。探知县长夏三杰有弃城窜寒口转桥头企图,即告陈雄率先起义,切断夏三杰去路。陈与游击队取得联系,密切配合,鼎新乡于6月11日起义,比县城解放早五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