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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_百姓故事

见到刘明时,那是一个冬日的午后。
我和妻子刚刚吃完饭,面对着一大堆衣服正在惦量着是否一定要冼掉。今天是星期六,固定的双休日。们在昨天下午,当铃声响起时,就“嗡”的一声如受惊的鸟儿一样四散开了。我们的朋友们,在毕业后的几年时间里,就慢慢的不再往来了,即使到了每个假日,决定好子去看一位朋友,但也由于诸多生活琐事的纠缠而赖于前行。妻很早就起了,收拾家务成为星期六早晨的必修课了,在这之前,我们就商议好了,等吃过午饭之后,一道去看一位刚做了母亲的女友。
我们生活在一个约有二万人的小县城里,冬天早早的就拜访了这座小城,窗外飘着细细的小雨,风吹得树枝摇摇摆摆,玻璃上结了一层薄冰。
“笃、笃、笃。”
我和妻听到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彼此注视了一下,我就去开门。
“刘明”我对妻子喊道,同时因为震惊而迟疑了一下。来人是我多年不见的,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并没有因为老朋友的久别重缝而露出一丝的激动。他的全身被雨淋湿了,嘴唇冷得发紫,一件厚重的牛仔衣丝毫掩饰不住他的寒冷,本就瘦削的脸上露出高高的颧骨。
“好冷的天”他坐到火炉边时,才说了第一句话。然后在地上跺了跺脚,瘦削的手掌牢牢的贴在炉面上。他将双手盖在温暖的炉面上,以此来抵御户外的风雨。
刘明刚从遥远的乡下中学来,经过几小时的巅簸,刚下车,还没有吃饭,妻就开始重新作饭。我泡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给自己。

刘明是我中学时代的同桌。那些年,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张床就度过中学的六年时光。在这个县城的南面,有一座大的水库,学校就在水库的旁边。那些年,我们的父母都是怀着怎样的希望,不辞辛劳的劳作,把我们送到县城的中学。在那里,我认识了刘明。我们都有有着相同贫困的家庭环境,进校的那天,都只背了一床用花布的棉被,我们住在一起,他的棉絮用来垫,我的用来盖。当然,时代的多彩多姿是不言而喻的,但在这多彩多姿的后面,我们仍不得不受着贫困的阴影,而这阴影就养成我们自卑与沉默的性格。
后来,我们都如愿以偿的考取了大学,跳出了农门。再过几年,仍然被分配到了县城,做了一名国家公务员,而贫困与饥饿,近乎成了遥远的记忆。刘明呢,则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那几年,我们时常通信,谈一些青春年代的理想与抱负,也憧憬着美妙纯洁的爱情,并且在一年的元旦,在寄给我的一张贺年片上,还写着他这样的诗句:
纵然过去的是平淡
来临的也是平淡
我们还是要满怀激情
去拥抱人生
纵然过去的是失意
来临的也是失意
我们仍然满怀希望
去享受人生

再后来呢?时日变幻,我们慢慢的失去了联系,尽管这样,我仍然从一个那里知道了他在乡村的一所中学教书。人是喜欢怀旧的动物,所以,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妻子就会谈起那些年的生活往事,我发现和妻子谈论刘明,竞成为我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那些年的生活,越充满着贫困、痛苦,回忆起来,就更有一重超然的激动。在妻子面前,自己似乎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生苦难。心中升起一种沧桑感,然后在妻子的细语中紧紧握住眼前的这份甜蜜。妻子也是从那时起知道了有一个叫刘明的人,曾经和自己的丈夫患难与共。而当我在不安于眼前的这份日子的时,就回忆起、就试着给刘明写信,谈我们的生活,谈那些年的旧日时光,去了几封信之后,仍如石沉大海。我还在想,等自己休息时,携妻一起去乡下拜访这位老友。

没想到刘明竞会直接来到我家,让我吃惊不小。作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他目前的样子确实使我有点诧异,特别是那双眼睛,在那张刀削般的脸上,像是冬天夜晚里微弱的灯光,他很疲倦,似乎生过一场大病初愈,显得没精打采,但久别重缝的喜悦仍使我很兴奋,询问他目前的生活。 “收到过你的几封信,我也曾想过认认真真的写过,想给你写封回信,但总是提不起笔,即使是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对你道些什么,有一天好不容易摆上纸笔,又有人拉去喝酒,就没有写成。我想的是,等那时候抽时间来看你,这不,今天就来了。”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我知道,现在朋友们很难得提起笔倾诉什么了,如果人生真的辉煌一点,也还有写的,如果想起什么都是一遍黯然,激情就会慢慢的暗淡下来。
妻为他盛了一碗饭,递给他,并将炉火拨旺了。他的脸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由铁青变成红润,在额头处我仍能发现那被岁月毫不经意的刻上去的皱纹。头上的雨珠干了,又露出的发黄的头发。
“我想了很久,决定抽个时间来看你——”他往嘴里拨了几口饭后,停下来对我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在乡下,上一趟县城不太容易,虽说车很多,但车费却贵得吓人。”
“现在的收入,没事时最好那里也不要真走,旅途又累。”妻接过话,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手里已开始织毛衣了,天冷了,我也该添置几件衣服了。
“是啊,有时候,我也真想好好的提笔写封信,你不知道,收到你的信,我都有要反反复读好几遍,也算是一种慰藉,处于我们这种地步——当然,在农村,比我们穷的人依然很多——读一读远方朋友的来信,心会安宁一些。”
我们唏嘘感叹起日子的流逝。是的,每每在工作不顺心时,我都会给这位朋友写信,谈一些社会现象。我开始想象刘明在乡下,在一间极为简陋的宿舍里在昏黄折灯下读信的情景。
“你在那里,住得还好吧。”我问。
“去那里已经三年了,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那里的人们赚钱的意识很强,街上的人们都有很富,生活也很舒服,如果你有机会,来看一趟,看着那些密密匝匝的小楼房,你就会明白改革开放在农村,给农民带来了怎样的勃勃生机——而我住的地方却没什么变化,学校好不容易才新修一幢教师宿舍,我又不忍心去和那些教了一辈子书的老教师争,我还是住在一间摇摇摆摆的木屋子里,地上坑坑洼洼,没有水泥,下雨时,外面下多大,家中就下多大,前几天学校通知如果要住房子,要集资,每个三千元,家里的负担使我喘不过气来,我那里有钱去交,管它呢,以后再说吧。”
他一口气讲这么多,连饭都忘了吃了,稍息之后,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在流过他的咽喉时,勃子里发出古怪的声响,他的喉结高高翘起,象一只雄鸡。

“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我终于问出了我一直就想问的话,“和们在一起时,我问过她们几次,他们都有说不知道。”
“呵——,”他迟疑着,脸上掠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悲伤,眼神黯淡下来,犹如冬夜的火焰,在寒风的侵袭下,剂那间迅速的熄灭下来。“你知道——”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艰难地说,“现在,在乡下,有谁能看得起我们这些教书的呢?在那镇上,有很多是比较富裕的。在他们的眼中,教书的那几个钱算得了什么,虽然我们也不是把钱作为去衡量人生的价值,但却时时的感到没有钱的悲哀,工作这些年了,还没有一套象样的衣服。我这件衣服还是从旧货摊上买来的呢。在那地方,所有的人渴望赚钱,做各种各种的生意,我的学校,一到早晨,那些做生意的已经摆好摊了,他们的钱得很辛苦——谁会嫁给我们呢,我们一起分配去的还有几个都没有成家。"
他沉默下来,我后悔不该让他这么多的话,已经耽搁他吃饭的时间了,妻往锅里放了一些菜,再往辣椒碗里倒了些许盐和味精。
“那里的姑娘眼光很高,是吧。”我问。
“也不是,只是她们很现实,没有物质作保证,生活会很痛苦的,作为女人,她没有理由来和你一起承担生活的艰辛。”
我知道,从中学起,我们就是这样来为自己解释,那时,除此之外,我们别无选择,在刘明的自嘲里,我们都感受到了这种悲哀、无奈。
“在她们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群依赖教书而生活的人,”刘明继续说,“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不足挂齿,不值一提。所以,对于这些,当我认识到隐藏在美妙爱情后面的这些时,我就将自己封闭起来,——我有什么办法呢?少去受一点伤害而已。”

“这次来,其实我只不过是顺便来看看你们。”他望着我,表情严肃,话说得不快不慢,“我们学校的一位被砍伤了,昨天下午才送来的,在医院里躺着的。
“什么?”妻睁大了眼睛,停下手中的活,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我也是,虽然打的事件有时也听说过,但通过刘明讲出来,却使我吃了一惊,也使我不得不为身为的妻子担心起来。
妻子看着我的样子,笑了,我们相互对视一下,转向刘明,继承询问起来。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我问。 “怎么不会发生这种事呢?”刘明吃饱了,他放下碗筷,重重的往后靠在墙上,“我们那里学生打是常事,你要知道,我只是几个未被打的之一。”
“没人管吗?”妻子问。
“有人管又能怎么样?”刘明讲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晚上上自习时,是被砍的李老师值班,他还是在那个镇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个以前他教过的学生在窗外调戏女学生,李老师就去制止,那学生还大骂李老师,李年轻气盛,推了一下这个学生,这学生气急败坏,就说,你等着,我今晚非杀了你,就回街上去了。这个是镇长的儿子,街上出了名的地痦,人人都不敢惹他。他是那种什么事都干得出的。校长知道后,就急忙叫另一位用摩托车将李老师送走,以防万一,但是他们始终没有想到那个镇长的儿子会那么快就纠集起一大群人在校门口拦住了他们。那天,天气非常寒冷,又下着雨,十余人手持棍棒和菜刀等物一涌而上,李老师的右手动脉血管被砍断了,衣服被血浸湿了,校长和另一名老师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那些人,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竟是如此心狠。当天夜里就李送来了,我今天来就是来看看他。”
“那些人都有没读书吗?”我问。
“镇长的儿子一直是学校的捣蛋鬼,心思根本没用到学习上,这次看来该重惩一下了,学校里的都说,这类事情如果处理不好,谁还敢管,李是本地人,何况我们这些外地人呢。“
我看着刘明那瘦削的身体,不禁为他担忧起来,这件事似乎对他的触动很大,他沉思着,缓缓地说:
“那里的人们过重的赚钱欲望,使教育在他们的眼中变得毫无意义。读书,只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帐就行,犹如我们,读了十多年的书又如何呢?你来想想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吧,读书是为了找钱,贫穷的人们也许会走我们这条路:努力读书,考上学校,然后找一份工作。但是,对他们而言,家里面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等儿女大了,父母就会为他买好一辆车,长大之后开车,还不是照样赚钱。所以,学校,只不过是父母送儿女到托儿所一样,只希望他长大,而对于他的,却显得无足重要了。”
妻子和我都没有动,水壶里的水直往外冒气,发出“咝咝”的声音,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玻璃,形成一条条细流往下淌。我突然间发现刘明似乎苍老了许多,他已不再如以前那样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再有往日的豪情,他的话语、表情,无不展示出对生活的痛苦、忧虑和思考。是的,我们都不再年轻,但一想到他至今仍然是一个人,却使我不禁担心起来。
“你现在,对住后的日子,有何打算没有?”我问。
“但愿这些问题能得到人们的关注,”他好象没有原我问话,也许是他不愿再回答这个问题,“砍李老师的那些人也全部被抓了起来,但我不希望李老师还没有出院,他们就已经释放,李老师的手,听说要带残疾呢,李才三十几岁。”

“我想我该走了,去医院看看他。”刘明站起来。
我和妻子都真诚地挽留他能再坐一下,外面的天气很冷,树枝上已经挂着银白的冰凌。但他执意要走。
出得门来,风一下子就裹住了我们。他向我们挥挥手,转身走了。他的单薄的身体,在寒冷的苍穹下,犹如一枝枯树,显得如此孤独,天空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了。县城沉浸在一遍宁静之中,妻子挽着我的手,我们要到县城的那一面,去看那位做了母亲的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