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私]试管时代的爱情

　没有人会料到伟雄和伊伊会离婚，并且是那么平静和决绝！

　在朋友们的眼中，他们是一对璧人：高大而黝黑的伟雄身边依偎着温柔、娇弱、美丽的伊伊，他们永远是这样双双出现在朋友聚会上。伟雄性格倔强而粗犷，但在伊伊面前却百般柔顺和温存，简直令他们的朋友感到不可思议——不知这位娇小的弱女子有什么绝招！在人们眼里，伊伊一直幸福地生活在这位大男人的呵护之下，更何况３年前，两人经过多年的努力才如愿以偿喜得贵子——伊伊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男孩，令伟雄欣喜若狂。这样的家庭，在大家看起来几乎是完美无缺的，简直羡煞神仙，但何以会弄到离婚的地步呢？其实，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却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

孩子成为夫妻之间挥之不去的阴影

　　 伟雄有着成功的事业，他的建筑装饰公司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由几个人的装修队发展成为资产达几百万的大公司。在感情的世界里，他也是个幸运儿。当年在朋友聚会中偶然遇见女大学生伊伊，便被她的清纯和温柔所吸引。几个月的穷追不舍，竟然赢得美人归，在伊伊大学毕业的那年，两人就结婚了。婚后的生活无比缠绵和甜蜜。尽管伟雄的公司业务繁忙，应酬很多，但家庭在他心目中始终是最重要的。无论怎么忙，他都不误每天开车接送伊伊去出版社上下班。即使外头有应酬，他也总是在接待了客户之后，尽量早一点回家，从不在外面乱来。这对恩爱夫妻最大的愿望就是早日得到一个他们爱情的结晶。
　　 但奇怪的是，结婚３年，他们一直没有如愿。在双方老人的催促下，他们悄悄去医院做了检查。原来，不育的原因在伟雄身上。以后的半年中，伟雄找遍了京城各大医院的名医求治，都没有效果。最后，他找到了医学院研究和治疗不育的孙教授。
　　 孙教授认为，伟雄的精子不仅成活率低，同时还存在发育不良的问题，即使依靠人工选育和授精也很难得到健康的后代。他建议采用其他人捐献的精子进行人工授精。几经反复，伟雄夫妇终于同意了这一方案。然而，在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之初的京城还没有建立来源得到完全保障的精子库，院方只能临时寻找精子的捐献人。通过慎重选择，孙教授的助手在科学院找到了年轻有为的博士生欧阳。欧阳慨然同意捐献精子给这对不知名的夫妇。几个月后，通过孙教授及医务人员的努力，伊伊终于怀孕了。１０个月后，一个男婴顺利地出生了。
　　 几年的周折终于有了结果，伟雄夫妇喜得麟儿。他们给儿子取名晶晶，以铭记这么多热心人倾尽全力的帮助才获得的这个生命的结晶。孙教授非常关心小晶晶的情况，常常通过电话了解孩子的生长情况，由此而成为了这一家人的朋友。
　　 小晶晶在伊伊和保姆的照顾下一天天长大，他健康、聪明过人，似乎比别的小孩具有更为快捷的反应和接受能力。他的机灵可爱给这个小家庭带来了欢乐的笑声，他几乎成为了伊伊生活中的全部。面对这个孩子，伟雄的内心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受。起初，他也为自己终于有了儿子而狂喜，看到孩子健康地长大，他也觉得高兴。但同时他又总有一种莫名的遗憾：这若真的是自己的骨肉该有多好啊！当孩子一天天长大，到牙牙学语开口叫他爸爸时，伟雄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被嘲笑的恼怒。虽然捐献精子这件事做到了绝对保密，除了当事人和医院的个别经办人，没有人知道个中秘密，但伟雄仍然觉得有无数双嘲笑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令他又羞又恼。他常常无端地发火，甚至在与伊伊缠绵时会突然阴下脸来，令伊伊莫名其妙。有一次，当小晶晶天真地扑向爸爸怀里时，伟雄面对他那闪烁着聪明和灵气的眼睛竟突然发起火来，推开了孩子，把小晶晶吓得大哭不止。伊伊为此和他大闹了一场，恩爱多年的夫妻之间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平心而论，伟雄知道他完全没有理由跟自己过不去，更没有理由在伊伊和小晶晶身上撒火。他们母子没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选择，而且事情能够做到这样应该说是相当不错了。然而，在感情上他却很难不在乎这件事：他是多么刻骨铭心地爱着伊伊，多么希望她能生下一个他自己的孩子啊！可是，造物弄人，自己居然没有这种本事。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很没有尊严，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然而伤害他的并不是妻子或其他人，而是这无情的事实。原以为，只要有了孩子，这种失败就会得到弥补，谁知并不是这样，孩子的存在反而时时提醒着他这个无情的事实！随着小晶晶一天天长大，这种痛苦和烦恼的折磨就越来越强烈，他常常被这说不出的烦恼所困扰，性格变得越来越古怪和喜怒无常。渐渐地，他从一个每天按时回家的模范丈夫变成时常夜不归宿的人。他害怕回到家中，害怕面对那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儿子，更害怕面对无辜受到自己伤害的爱妻。他的烦恼没有人可以分担，也不能找任何人去诉说，只有默默地藏在心里。
　　 面对丈夫的变化，伊伊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但却无能为力：她不知如何去排解伟雄的困扰。她只是委屈地看到：昔日对自己百般温存的丈夫已经变得渐渐陌生。晚上回家时，他常常是满身的酒气，沉默寡言。她稍有抱怨，他就会咆哮如雷，甚至发展到拳脚相加。当伟雄平生第一次失去控制打了妻子之后，伊伊才真正意识到：当初他们所做的选择竟然是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丈夫性格中的偏狭和过分的自尊使他根本不可能接受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实。而小晶晶的存在正日渐成为他心中一个永远的痛。不管孩子多么招人疼爱，也不管自己多么爱这个孩子，孩子却只能成为他们之间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要挽救他们的夫妻感情，要保全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惟有放弃孩子，而她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呢？何况为了这个孩子的出生，有多少好心人付出了心血？小晶晶又是一个多么完美、多么可爱的孩子啊！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他自己的选择，孩子是无辜的。他那纯洁的小小心灵根本无法理解大人们复杂的世界，无论伟雄怎么古怪和复杂地对待他，孩子那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睛总是含着期待看着他，希望爸爸给他一个拥抱。而这种在常人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要求，伟雄却不能满足他。现在孩子还小，他那幼小的心灵还没有复杂到怀疑什么，如果他再长大一些，对于父亲的古怪行为，他又会怎么理解呢？作为母亲，她又将如何向孩子解释呢？

　伊伊经历了无数个浸泡着泪水的日子，在痛苦和矛盾中苦苦地挣扎着。在伟雄又一次失去控制动手打她之后，她冷静地提出了离婚。他们俩都明白：如果伟雄克服不了他的偏狭和他对孩子问题的心理障碍，那么惟一的出路就是离婚。离婚，对伟雄来说，意味着失去他挚爱的妻子，但也可以忘却那份伴随着深爱而存在的致命的痛苦。这种爱与痛紧紧相随的炼狱一般的日子已经把他折磨得面目全非，而且也在无情地折磨着他深爱的妻子和无辜的孩子。为了求得一份安宁，伟雄同意离婚。他给伊伊母子留下足够的生活费，把房子和家产留给她们，黯然离去。

无私的奉献使他们最终走到了一起

　　 家庭的变故使柔弱的伊伊变得坚强起来。往日的小鸟依人、花前月下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而今她必须承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独自抚养年幼的儿子。她辞退了保姆，每天自己把晶晶送到幼儿园之后再乘车上班。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使她无暇去回忆从前的事情，只是在深夜里，当孩子熟睡以后，面对着空旷而宽大的卧室和窗外万籁俱寂的夜空，隐痛便会悄然袭上她的心头，如同远方遥远而悠长的呼唤，把她记忆深处那温柔而悲伤的回忆又悄然唤起，令她徒然伤感。
　　 对伊伊而言，生活是一份并不容易解答的考卷。往日的幸福早已不复存在，而对未来她亦感到无限渺茫：虽然他们母子衣食无忧，但在情感的世界里，他们却注定要过着残缺的生活。晶晶还这么小，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父爱，并且将来也很难得到——既然连他法律上的父亲伟雄都不能给他父爱，那么她又怎敢指望别的不相干的人能视晶晶为己出而给他一份爱呢？看着熟睡中的晶晶那端正而稚气的面孔，伊伊常常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她想：这孩子的生父——那位精子的捐献者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在整个人工受孕过程中，伊伊和伟雄都遵守诺言，从未问及捐献者的详情，只知道他是一个身心健康、智商很高的人。她万万想不到，这一生会有机会见到这位捐献者。
　　 这年夏天，欧阳完成了他的博士论文答辩，准备收拾行装，回到故乡山东去工作。在那个沿海城市，有一个研究所已经接受他去做研究员。这个从小在渔村长大的渔民的儿子没有辜负家乡父老的期望，自小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终于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而成为家乡方圆几十里地的“状元”。多年来，勤奋的学习和工作使他几乎无暇考虑其他的事情，甚至来北京十来年里他都没有好好地像一个游客那样在京城游玩过。婚姻大事也没有考虑。
　　 在整理行装的时候，一张化验单从一本书中掉出来，欧阳捡起来一看，哦！原来是３年前的那次捐献……欧阳突然想到了那对被他帮助过的不知名的夫妇，唉，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实现了愿望。反正自己是要走了，欧阳决定给孙教授打个电话去问一问结果。他很快拨通了孙教授办公室的电话，在简单的辞行之后，他顺便问了问此事。孙教授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良久才告诉欧阳：这件事本已成功，但结局却是不幸的。欧阳惊愕不已，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帮助不但没有给那个家庭带来幸福，却适得其反。这时，他的脑海中飞快地出现了那个失去父爱的不幸的孩子，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孩子呢？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整整一夜都在为那个不幸的家庭和无辜的孩子感到难过。同时，他突然冒出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愿望——他要见见这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经过一番努力争取，欧阳终于见到了小晶晶。实际上，根据原来的约定，他是不可以提出这种要求的，但鉴于委托人情况的改变，这种保密规则已经没有意义，而伊伊也并不反对，因此欧阳的愿望才得到了满足。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３年前他那次偶尔的热心帮忙竟然造就出一个奇迹！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男孩有着酷肖他的饱满前额和灵活的大眼睛，健康而活泼，带着天使般可爱而好奇的表情打量着他。欧阳被这生命所创造的奇迹惊呆了，他不由自主地向孩子张开了双臂。也许是出于亲情的本能，小晶晶对这位陌生的叔叔也格外亲热，他们仿佛是认识了许久，又仿佛本来就是一家人，孩子很自然地扑入了欧阳的怀抱。
　　 当欧阳把晶晶抱在怀里时，他的内心出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动，这种感动令他心跳不已。他抱着孩子仔细地端详，发现这孩子既酷肖自己，又比自己的外形要精美动人得多，因为他有着象牙一般白皙的皮肤和微微卷曲的黑发。他那健康的面颊上透出近乎玫瑰色的红晕，乌黑而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显然，这美丽的肤色和卷发一定继承自他的母亲。哦，孩子的母亲！欧阳这才注意到孩子身后那位美丽文静的少妇。她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身材纤细、容貌俊秀，眉宇间似乎含着淡淡的忧伤。她那双美丽而幽深的眼睛此时已溢满了泪水，带着无限的感慨和伤痛看着这对父子。啊，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当了父亲，千真万确！而且面对这可爱的孩子和柔弱的少妇，一种莫名的爱怜和巨大的责任感涌动在他的心中，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从遥远的地方归来，尽他做父亲和丈夫的责任。
　　 与伊伊母子的相遇使他打消了回家乡的念头，他留在了北京的研究所工作。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他想着经常可以去看看小晶晶和伊伊。以后的日子里，他与孩子的感情日渐亲密，他几乎把每一个节假日都留给了孩子，自然，和他一起陪伴着孩子的还有做母亲的伊伊。不知不觉中，他爱上了伊伊，也许，从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对她的爱怜中就藏着爱。而伊伊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被他与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深深感动了。在这种亲情中，她像一艘在海上漂泊了很久的帆船看到了自己停泊的海岸。作为一个女人，她需要爱；作为一个母亲，她更需要给孩子找到一个爱他的父亲。而这双重的爱，欧阳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她们。当她第一次见到欧阳时，就已经看到了幸福之神在向她微笑。
　　 第二年春天，欧阳和伊伊结婚了。婚礼上年龄最小的男傧相就是他们的儿子——晶晶。